第97章
  那扇总紧闭着隔在他们之间的窗户敞开着,飞出一角白色的窗帘,像只自由的鸟。
  妙妙的声音变成了旁白:“你被关起来的时候我总想着能有一天我们能像画里这样,坐在一起玩,你走那天我很伤心,觉得以后肯定再也见不到你,永远也不会实现了。”
  “现在好啦,爸爸妈妈很喜欢这幅画,说等我去了新家一定要带我去找你实现愿望,他们给我们买新的汽车人!”
  小凤痴痴地看着那幅画,“你画得真好。”
  “其实我一开始画的不是这个,我一开始画了一张汽车人打鬼,但贺铭哥哥说,这个场景更好,叫我画下来。”
  画面翻转,屏幕上又出现贺铭和妙妙的脸,贺铭蹲在妙妙身边,把原本搭在他肩膀上的手收回来,“好啦,该说再见了,爸爸妈妈还在等你呢。”
  “再见!等我去找你玩!”
  和他告完别,妙妙突然抱住了贺铭,很用力地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说:“谢谢你,贺铭哥哥,谢谢你。”
  而贺铭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在他背上拍了两下。任由他抱了一会儿,才又开口提醒他:“去吧,他们在等你呢。”
  妙妙对着他挥挥手,又朝手机里的小凤挥挥,“我走啦。”
  “嗯,快去吧。”
  他的背影消失在展区尽头,贺铭看向手机,小凤没有立刻挂断视频电话,眼睛避开了摄像头,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长达两分钟的沉默后,小凤扭过脸,直勾勾地看着他:
  “你想让我做什么,你说吧。”
  贺铭没想到他的态度转变得这么快,这么彻底,看他决然的样子,放缓语气问他:
  “你以为我在用妙妙要挟你?”
  “不管你是要挟,还是真心的。”小凤被咬出齿痕的下唇证实,他就是那么想的,“你帮了妙妙,我应该回报你。”
  “不,我不想要你做什么。”
  贺铭摇摇头,光线落在他眼瞳里,漾起明净的波纹。
  “正相反,我想让你看看——”
  他说话的样子显得有点悲伤,不强烈,转瞬即逝,当他看着小凤的眼睛,又化作一种温柔的怜悯。
  “不用牺牲什么,我们也能过得更好。”
  眼前的男人属于很会骗人的大人,小凤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但此时此刻,他相信,贺铭和那些的人不一样。他的痛苦,他感同身受。
  “我知道得不多,那些人,我们把他们叫做‘鬼’,每次来都戴着面具,并且全程关着灯。”
  “于老师会把被选中的人带到一个房间,事情结束后就说我们得了传染病,单独关起来,防止我们哭闹。”
  “也有过人闹得厉害,直接被送到了精神病院,去住一个月,回来后再也不哭了。”
  “院长还对大家承诺,表现足够好的孩子,都可以被收养。”
  威逼加上利诱,对付一群孩子足够了。
  贺铭不自觉地抬手搓了搓肩膀,他觉得发冷,经过十五年的时间,福利院这群人对付受侵害的孩子的手段已经炉火纯青,不会允许再闹出像阿龙自杀那样引人注目的事了。
  “那你之前说都结束了,是怎么回事?”
  “他们在‘打扫’,在我之前,福利院已经送走了很多人,而且‘鬼’也很久没来了。我听他们说,要在交接前把一切‘打扫’干净。”
  贺铭的心沉下去,“交接”指的应该就是福利院要被交到时晏手上。
  福利院包括乔展意在内的工作人员全部被换掉,也是打扫的一环。而乔展意入职了恒时,他无法说服自己福利院的事和恒时没有关系。
  “我原本有证据的。”小凤想起了什么,懊悔地垂下眼睛,“但被人骗走了。”
  贺铭一直耐心听他说着,直到这时才显得有一丝急迫,如果有证据,一切就顺理成章。他追问道:
  “什么证据?被谁骗走了?”
  “有一次床单被撕坏了,我偷偷带走了一块。”小凤显得很难为情,“我也不知道那算不算证据,但那是我唯一有的,和那件事有关的东西。”
  “当然算!”贺铭站起来,因蹲的时间太久而感到头晕,“它现在在谁手里?”
  受到他的肯定,小凤眼睛亮了一下,但里面的光又很快熄灭了。
  “是一个很高、皮肤很白的男的,老师和院长都很听他的话,他暗示我,他会帮我,我就把东西偷偷给他了。”
  听他描述的特征,贺铭心里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但是第二天,我就被送到了医院,他们说我有病,就像其他哭闹的小伙伴一样。”
  “就在精神科的诊室里,院长跟我说,那个人是福利院以后的老板,就是他要他们‘打扫’的。”
  他没猜错,小凤说的“骗子”就是时晏。
  贺铭当然不相信,可是小凤接着又说:
  “我本来不相信,但是院长说,等一会儿他就会来,他会让医生把我诊断成精神病,这样就算我以后再对别人说起那些事,别人也只会觉得我疯了。”
  “过了一会儿,他果然来了,医生也真的给我开了诊断证明。”
  同一时间,恒时大厦一扇会议室的门紧闭着,时晏正在听内审汇报调查进度。
  看到温岁蝶和李修远的通信记录,他立刻就想到了岁岁福利院。
  那是两人唯一可能产生的交集,温岁蝶握住的、最后使她丧命的把柄,一定和岁岁福利院有关。
  遗憾的是,恒时基金会的账目做得很干净,而他们筛查到的一部分可能的受害人,有些已经随领养家庭换了住址,联系不上,剩下的人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
  时文礼替他们安排好了崭新的人生,这招很高明,没有人愿意打乱好不容易得到的安稳生活,尝试以蜉蝣之力去撼动一艘巨轮。
  受害人名单的第一列有个他认识的名字,小凤。时晏心里一动:“联系他了吗?”
  内审负责人苦笑道:“我们第一个找的就是这个孩子,他听说我们的来意,在大街上大哭大闹,引来警察还说我们要拐卖小孩,搞得我们同事焦头烂额。”
  证据、证人、证词,没有一样东西是完备的。
  内审这些人心灰意冷,调查对象是时文礼,这件事本身就带给他们很大压力,查起来不免畏手畏脚。
  “继续查账目,动作别太大,不要被察觉。”
  离开恒时的路上,他经过时文礼的办公区。
  办公室的门开着,里面整洁而安静,时文礼不在。秘书室的人一切如常,印文件、对日程的间隙还有人说笑。
  轻松的氛围仿佛在告诉他,时文礼会没事的。
  时晏满身疲惫地回到澜庭,连根手指都懒得动,脑子里却一刻不敢停,飞快想着还有什么办法能撬开证人的嘴。
  那些可能被侵害的孩子里面,唯一一个和他打过照面的就是小凤,但恐怕小凤早就把他视为福利院的人的共犯了。
  当初小凤从楼上扔下一块写着“有鬼”的血字布条,第二天院长就带他去诊断出了躁狂症,小凤大概率会以为这些大人联合起来捉弄他,先试探出他告密的心思,再把他控制起来。
  他太自负了,以为自己能掌控一切,第三方公司的检查结果返回得十分迅速,蒋一阔也证明医院的检查结果毫无漏洞,因此他就这么放过了那张可疑的碎布,迈进了时文礼精心为他搭建的茧房里。
  等等……那块碎布!他记得那上面有血迹和污痕!
  “淑姨,我之前从西汀拿回来一个文件袋,在哪?”时晏庆幸他当时没有直接把布条扔进垃圾桶,而是和小凤的病历复印件一起搁在了文件袋里。
  听见他的声音,淑姨立刻跑上楼,“是一个牛皮纸袋吗?我记得放在书房了,我去找找。”
  “我和你一起找。”
  他快速扫过书架的格子,没发现棕色牛皮纸材质的文件袋,倒看见了一个小小的透明塑封袋,里面装满了黑色颗粒物。
  “这是什么?”
  “是种子。”淑姨正逐个拉开抽屉检查,“立夏那天,贺先生带了花回来,您交代买些蓝色花朵的种子还他,小萄买回来忘记给他,后来……”
  时晏充满疲色的脸上又添了一抹凝重,他无言地盯着那袋种子,像在缅怀一个还没发芽就终结的春日。
  淑姨于心不忍地转移话题:
  “先生还记得吗,很多年前,您也送过别人种子,是一个岁岁福利院的孩子,您还买了块手表,一起寄过去的。”
  是有这么回事,时晏查李修远的时候才知道,他去探望的孩子就是《孤童之死》报道的对象,叫阿龙。
  在福利院,阿龙并没有收下他的白金手镯,推说太贵了,因此回到长临后,时晏买了一块儿童手表,两指宽的硅胶表带柔软,也能帮他遮住手腕上的疤痕。他还着人随便买了一袋种子,一起寄过去,鼓励阿龙振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