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时晏两指轻轻在牌上敲了一下,“您手气好。”
  院长看向乔科,后者小幅度摇了摇头,这人比自己还能喂牌。
  郭书记丢出去一张不想要的牌,对他的示好照单全收,“岁岁福利院的宣传方案老乔给我看过了,用小孩的作品搞义卖这个点子不错,既有宣传效果,又有人文关怀。”
  他知道时晏向来不爱听这些官话,这次他却很配合地点点头,心里更为舒爽,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
  而时晏无心关注他小人得志的心理活动,这次的官话他听着很顺耳。
  义卖的点子是贺铭提出来的,准确地说他想给孩子们办一次艺术展,展出作品全部可以拍卖。除了慈善款可以用于福利院运营,也能鼓励看展人长期资助或领养某一个孩子。
  他还记得贺铭介绍这个方案的情景,除了ppt,他还准备了一些打印出来的其他慈善义卖画作,一张张贴在白板上,以便更好地模拟布展的感觉。
  那天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衣,难得没有用发胶固定的头发被出风口的冷气吹得微微飘动,站在白板前面的样子带着股学生般的生涩。在时晏说很好后,他甚至颇为腼腆地笑了一下。
  会后时晏经过他和因一稿过而握着他的手激动不已的大刘身边,抛下一个“瞧这点出息”的眼神给大刘,又悠悠然问他:“第一次做恒时的项目,就这么紧张?”
  大刘火速松开贺铭的手,“第一次合作难免紧张,我本来心里也没底,没想到贺总这么靠谱。”
  时晏不置可否,贺铭笑笑,单手插兜,“紧张和兴奋一半一半吧,很久没当面给时总讲标了。”
  趁大刘没注意,贺铭在他耳边小声说:“你觉得好,我很高兴。”
  “听牌了也不管用,终究是差一张啊。”
  郭书记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他有些烦躁地扔出一张北风,“对了,福利院的活动找一些官媒来写稿子吧,调子得定正。”
  “好。”时晏正好跟他说李修远的事,“西汀生活报有个记者……”
  “李修远是吧?”郭书记打断他,转向乔科,示意他来说。
  乔科公事公办道:“郭书记知道时总会问,已经提前安排我们处理了,这个人很难搞,文章是发在自媒体上,言论自由,我们也不好干涉。”
  “我安排报社领导找他谈了,但他态度很坚决,扬言说就算被开除也不删稿,昨天晚上,他还发了一份谈话录音到副社长邮箱,闹大了更没法收场。”
  一直沉默的院长突然意味不明地笑起来,“说起来,这个人也和岁岁福利院有些渊源。”
  “哦?”
  时晏丢出一张白板,坐在他下家的乔科没有动作,警告地看着院长,后者低头摸索着麻将牌,无视了他的信号。
  “时总也许不记得了,当初他为您和福利院的孩子拍过一张照片,那时候您来看望一个自杀未遂的小孩。”
  他当然记得,就在不久前,他还见过这张照片,在福利院档案室,苏北辰手里拿着的旧报纸上,照片里他正把一只白金手镯递给手腕还没愈合的小孩。
  “我知道,当时我给他寄了很多律师函。”
  “您的记性真好。”院长笑笑,“不过这件事还有后续。”
  时晏眉心一跳,一种没有由来的、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让他在炎炎夏日无端觉得浑身发冷。
  后面的事他的确不知道,那件事后不久,他就去国外念书了。
  “后来那孩子又一次自杀了,李修远写了一篇文章,叫《孤童之死》。”
  第53章 53 孤童之死
  “你疯了!好端端说这些做什么!”
  乔科站起来,胳膊肘哗啦啦碰倒了一半麻将牌。郭书记也露出不赞成的神色。
  “陈年旧事了,不提也罢。”
  唯有时晏显得无动于衷,“随便聊聊,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抬起手,指尖朝着乔科,手掌向下压,叫他坐,“出牌吧。”
  又问院长:“文章讲的什么?”
  院长看着乔科悻悻坐下,放轻声音:“当然是胡说八道,那个孩子自杀是因为收养人反悔了,您也知道,这种事情很常见。”
  “他本来就精神状态不稳定,见您那次就刚寻过短见,幸亏咱们的工作人员发现的及时,可是这第二次,他在夜里划开了自己的手腕,被发现时尸体已经冷了。”
  “杠。”时晏拿走郭书记的牌,“所以,李修远为他编造的剧本是?”
  院长丢的牌也被他收入囊中,这一桌人恐怕只有他还有心思打牌。
  “李修远说,他之所以没被收养,是因为他勾引了那家的男主人,被女主人发现了。”
  这句惊世骇俗的话一出来,房间里众人都沉默了。这时,门口传来清脆的碗碟落地声,劈劈啪啪砸了一通,把静默而压抑的气氛打裂了。
  端着水果、茶点回来的乔展意面色苍白地站在门口,手里的木质托盘垂落在膝旁,带着茉莉清香的茶水顺着托盘边缘淅淅沥沥地躺到地上。
  “瞧我这嘴,净逞快了。”院长将头顶稀疏的头发几绺头发摊开,“李修远这个人瞎话张口就来,当初是怎么回事,小乔也知道的。”
  乔展意蹲下去,捡起散落的碎瓷片,不知是不是茶水太烫,他在发抖。
  院长又眯着眼睛转向时晏:“所以最近的事,时总也不用介意,当年孤童之死传遍了西汀的大街小巷,还不是很快就被忘了。”
  时晏放在桌上的手机适时震动起来,他由它响着,慢条斯理地把眼前的牌推倒,清一色。
  又看着被他喂了大半局牌的郭书记,表情不怎么谦逊地来了句:
  “承让。”
  郭书记皮笑肉不笑地丢了筹码,站起来往外走,“好了,今天就到这儿吧,剩下的事老乔和你们谈。”
  乔科送他到走门口,时晏坐着没动,郭书记又转过头,话里有警告之意:“那个姓李的记者,以后不用再提了。”
  院长还在笑,唇角陷进法令纹里,像有两条虫子在啃着他的嘴。乔展意把碎瓷片扔进垃圾桶,起身的时候腿依旧在发抖。
  时晏突然问他:“你很冷吗?”
  乔科折回来,脱下自己的外套给儿子披上,“可能空调温度太低了。”
  “是吗。”
  时晏这才拿起手机,ryla发来消息,告诉他已经托人传给贺铭一部分李修远和贺宏伟的“资料”。
  他回复好,随手在浏览器里输入孤童之死,结果杂乱而不相关。他又加上李修远的名字,意外的是,搜索结果为0。
  他换成西汀、孤儿、福利院、自杀等关键字,依然找不到相关新闻,无论怎么搜,都找不到当年报道的蛛丝马迹。
  时晏想了想,还是要了一份李修远的调查结果。ryla很快发过来,第一张图片就让他皱起眉头。
  照片里,李修远和贺宏伟赤条条跪在地上,每人嘴里咬着一只皮鞋。
  后面的资料都算是这张照片的注解,有他们写给亲戚朋友的借条,被疑似高利贷的人堵在街角打的小视频,甚至还有一张他们在不知道哪个地下赌场下注的照片。
  贺铭仔细看完了这些资料,招呼正在追蝴蝶的韩焱:“我先走了,晚上找你看素材啊。”
  在韩焱不耐烦地一连串“知道了”里,他脚步轻快地往别墅方向走,衬衣在风里鼓起来,像一面得胜的旗幡。
  他刷开别墅大门,直奔二楼,他在李修远的房间前停下脚步,门自己开了。
  贺铭笑道:“聊聊?”
  李修远站在房间里,侧身让他进去,“我等你很久了。”
  细密丝绒材质的遮光帘紧闭,李修远没开灯,房间里十分昏暗,只有电视屏幕荧荧亮着,正在放一场游泳比赛。
  贺铭只瞟了一眼就把目光移开,直入正题:”“贺宏伟是你叫来的吧,他要两百万,你想要多少?”
  “这比赛没意思吧?”李修远没有回答他,摆弄着手机,电视上出现一条投屏提示。“给你看个好玩的。”
  画面一转,屏幕上出现那栋w酒店的招牌观景别墅,天文台。
  露台上有两个人站在一起,共同仰头看着天空,他们站得不算近,交谈的样子却莫名显得很亲密,镜头拉近,能看清贺铭和时晏的脸。
  下一秒他们向着彼此靠近,开始接吻,一切都拍得非常清楚。
  李修远按了暂停,“这片子怎么样?”
  来之前贺铭想过最坏的情况,李修远能拍到的尺度最大的镜头也就是接吻了。
  他心里一沉,表情却没有丝毫松动,“角度差了点。”
  李修远哈哈大笑,“你是真的长大了。”
  他回到贺铭的问题上,反问道:“你觉得这条片子值多少钱?”
  “以摄影的评判标准,一文不值。”贺铭笑着摇头,“但是从新闻的角度看,当然是有价值的。”
  “那贺总想怎么定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