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从晨星出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除了上班送他一趟,其他时间他不愿意劳动时晏家里的司机,自己打车居多。今天时晏执意要人来接他,他只好在路边等。
  闲来无事,贺铭慢慢从晨星写字楼门口踱到一条小路上,浓密绿荫下零星散着几辆小推车,是卖吃食玩意儿的摊贩。
  其中一辆车板的尾端堆满了铃兰,饱满、小小的蓝色花朵垂着头,从纤长的绿叶间探出来,三两枝用牛皮纸包成一簇,素净之中有种别样的清新。
  他想起来,今天是立夏。
  不知不觉他已经走到了摊子前,卖花的奶奶抬起头来,慈爱地眯起眼睛招呼他:“小伙子,下班买一束花去约会呀?”
  贺铭于是拿起一束,放在臂弯里觉得有点小,直接举着又嫌草率。他弯下腰,检阅着平板车上的其他花束,最大的也就包了五支。
  “花不在于多少嘛。”奶奶正色道:“想送花给对方的心情最珍贵。”
  贺铭点头表示赞同,颇为不好意思,“但我总想给他更好的。”
  摊主奶奶体谅他的心情,选了三束体积较大、花朵新鲜的,“那我帮你把这三束包成一束,怎么样?”
  “谢谢您。”贺铭不假思索,手指从左侧划到右侧,“麻烦帮我把这些全部都包进去吧。”
  没过多久,他怀里就多了一大捧蓝色,小小的花铃排排垂落,在风里摇着,他惹了一身香气,过往的人总要往他怀里的花看上一眼,最开始的兴致平息,他开始思考无端送时晏一束花是否妥当。
  一辆车停在他面前,司机摇下车窗,是时晏家里的一位阿姨。司机阿姨下车帮他开门,不忘回头看一眼他怀里的花,带着善意的微笑夸赞:“真好看,立夏就是应该插铃兰花呢。”
  “是啊。”
  贺铭和花并排坐进车后座,窗外行人和树的影子飞快掠过,手边包好的花束轻轻颤动着,和他的心跳一起,织成夏天第一首和弦。
  到了澜庭,他抱着半臂高的花束穿过水池边,小萄正拿着一盆樱桃、枇杷和杏子走过玻璃窗前,一眼就看到了他。她快走两步到前面,替他打开别墅入户门。没等贺铭解释一句立夏和铃兰的关系,小萄转过头,朝着餐厅的方向大声说:
  “先生,贺先生回来啦,还带了好大一束花呢!”
  贺铭无言,和她一起走进餐厅,时晏坐在长桌旁,望着他一步一步靠近。淑姨接过小萄手里的三色果盘搁在桌上,轻轻弹了下她的后脑勺,“方圆十里都知道贺先生回来了。”
  小萄嘿嘿乐了,贺铭捧着花站在那里,犹豫着该交给谁,又不自在起来。时晏站起身,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花,轻轻拨了一下其中一朵,含着笑意问他:
  “你不会把sl门前的花拔光了吧?”
  那点别扭顿时烟消云散,贺铭也笑了,“是,现在我的整个花园都在你手里。”
  时晏这才把花交给淑姨,嘴角的弧度更加明显,“把贺先生的花园种到餐桌上吧,回头再买一批种子还给他。”
  “要蓝色的。”他特意叮嘱。
  “好的先生,明天我就去买。”淑姨乐呵呵地找出一个花瓶,又弄了些清水,把铃兰插进去,小萄把包装纸收起来扔到厨房,不一会儿装了两大杯冰薄荷巧克力拿出来,塞到贺铭手里,又把一个纸袋递给时晏。
  “先生和贺先生今天都回来得太早啦!还要好一会儿才能开饭,不如两位出去走走吧,海棠花开得多好呀!”
  纸袋里塞满了曲奇饼干,但贺铭还是一眼看见侧边露出的红色皮面盒的一角,小萄欲盖弥彰地冲时晏挤了挤眼睛,后者淡定地伸手在盒子里抓了一块饼干来吃,再抬手时盒子已经被严丝合缝地盖住。
  小萄送他们到门口,走出一段距离后贺铭回过头,见她仍然站在原地,捂着嘴偷笑,对上他的目光很欢快地摆摆手,仿佛遇到了什么好事。时晏走在他身边,若有所思地嚼着饼干,牙齿间发出轻微的响声。
  自从贺铭住进澜庭,这里的氛围就变了,小萄释放出了爱搞花头的天性,就连淑姨偶尔也会说笑了,原先近乎寂寞的安静被打破,时晏并不讨厌这样。
  但是,现在为什么变得像他要秘密求婚一样?他看着手里那只小萄贴心装好的“饼干袋”,十分疑惑。
  他原本只是想把修好的白金手镯还给贺铭,进门后刚把盒子放下,小萄就惊讶地问:“这是给贺先生的吗?”
  “嗯。”
  “那您就打算明晃晃地放在茶几上吗?”
  一旁的淑姨也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时晏不解,正要问那应该放在哪儿,小萄把那个珠宝盒拿走了,拍着胸脯说包在她身上。
  然后那玩意儿就被埋在了一堆饼干里。
  他和贺铭还被推到了两侧栽满海棠花的小道上散步。
  现在的情境弄得他不知道怎么开口,时晏无意识地把纸袋的手提挂绳握紧了,贺铭看在眼里,故意问他:
  “味道这么好?你吃得好专心。”
  时晏心不在焉:“嗯。”
  贺铭作势伸手去袋子里抓,“那我也尝尝。”
  “不行。”时晏警惕地收紧袋口,拿远了些,“难吃,你别吃了。”
  “更好奇了,到底什么味道,又难吃又好吃。”
  他嘴上这么说着,却收回了手,把挂在腕上的装饮料的袋子提芯移回掌心,只眼巴巴地看着时晏。他唯一能用的手被占满了,危机解除,时晏从袋子里拿出一块饼干,拆开塑封递到他嘴边,贺铭毫不客气地咬住。
  嚼完这块变幻莫测的饼干,他们已经离时晏的别墅很远了,前面有一片长长的草坡,贺铭晃晃手里的袋子,指了指中央的长椅,“我们去坐一会儿吧,再走冰块就要化了。”
  他们一人捧一杯冰薄荷巧克力,并肩坐在长椅上,装了饼干和珠宝盒的袋子被时晏放在远离贺铭的一边。远远望去,只见海棠花连绵,层层蜿蜒的粉色浪头组成了澜庭的海,分散的别墅隐在其间,成了水底的礁,而他们坐在岸上。
  贺铭此时觉得别墅开发商的宣传语贴切起来,“东风在侧,独卧春光”。
  春风搅动春水,没有比眼前景象更符合的了。
  他转头看着时晏,他也正看着下方的花海,暂时放松了对神秘盒子的警惕,双手支在身后,懒怠地向后靠去,冷白皮肤被阳光照得近乎透亮,他整个人都像一件精雕细琢的玉器,莹莹发光。
  花香氤氲,眼前的场景在梦里也很难复刻,贺铭连眨眼的速度都放慢:“真美啊。”
  时晏没有察觉他目光的落点,“我还以为你只喜欢蓝色的花。”
  “现在我见识到了,海棠也很漂亮。”
  他转过头对着贺铭:“下次办公室搬迁或酒店开业,我不会收到一棵树吧?”
  “如果你想的话。”
  贺铭猝不及防地靠过来,能自由活动的手臂绕过时晏身侧,只要再往前一点,他就能把饼干下藏着红盒子的手提袋直接拿过来,但他停下了,手松松搭在时晏身后,两个人的距离变得很近,贺铭说话时的吐息轻轻落在时晏唇上。
  “所以,铃兰的回礼是什么?”
  “想知道?”时晏被他圈住,不退反进,两人的鼻尖碰在一起,贺铭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随后听到他一声得逞的轻笑,“反正不是一个吻。”
  睁开眼时他已经拉开了一点距离,那个神秘纸袋横在中间,把他们隔开。
  “而且这也不是回礼。”
  时晏拿出那只暗红色的盒子打开,重新接好的白金手镯躺在米色绒布上,三排钻石熠熠发光,但跟他的眼睛相比仍然显得逊色。
  一阵风打着旋儿经过,花瓣漫天飞舞,下起一场属于春末的、绯色的雪。
  “我要跟你说对不起。”
  “关于那张支票,想帮你解决问题,就那么做了,没有考虑你的心情,是我的错。”
  贺铭愣了一下,他以为支票的事已经在两人心照不宣的情况下过去了,他拿起那只手镯,反应过来左手还打着石膏,又放回去,用尽可能轻松的口吻说:
  “夏天到了,就把春天的事情忘掉吧。”
  “别这么干脆,”时晏替他把手镯扣在右手手腕上,微凉的指尖触到他脉搏,“不然我可能还会犯同样的错。”
  他在袋子里翻找了一会儿,确定小萄没把他带回家的两份合同当作婚前协议一起装进去,只好退而求其次,给贺铭发了电子版。
  其中一份合同的内容贺铭很熟悉,是被他拒掉的岁岁福利院的推广,另一份关联的项目还没人对他提起过,甲方一栏写的是wander,预付款比例一栏填着一个非常醒目的数字:100%。
  “我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两份合同给你。”
  “原本想让简声提前跟你透个底,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还是我当面告诉你更好。”
  wander的合同内容非常简单:为西汀的w酒店做一支地方文旅宣传片。相比短短一句话的合作内容而言,合同金额后的那串0过于长了,贺铭很快看完重点,静静地等时晏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