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一看到是陈羽芒进来,原本叽叽喳喳的茶水间忽然变得安静。
  似乎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有些小道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就和猎奇血腥的视频一样传播速度极快。陈羽芒只是来接了杯咖啡,他还有工作要做,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同事说,“芒芒呀。”
  陈羽芒停下脚步,看了过去。
  大概是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喊住了,一屋子人你望我我望你,忽然也不知道把人家叫住是要干什么,季潘宁此时跟着进来,她看上去和平时一样,因生意蒸蒸日常而面带微笑,状态很好。她理会聚在一起摸鱼讲小话的员工,对陈羽芒说:“邢先生来送晚餐。我请他在一楼暂候,姚小姐要走了,你去送一送。”
  陈羽芒说:“她的单以后不要排给我。”
  季潘宁不意外,“行,知道了。”陈羽芒离开之后,她表情变得很快,目光扫过一群心虚低头的员工,训斥几句之后,挥散众人,面无表情地下了楼。
  大家都很尴尬,各自翻着自己的饭菜,骤然,听见有谁冷冷地笑着说了一句,“命真好啊,总有人护着呢。以后都少说两句吧。”他先一步起身,脸色难看地将外卖袋子扔进垃圾桶里,“……本来干这行风评就差。”
  陈羽芒听话去送他的客户,却在接待的地方看见姚昭在和邢幡说话。二人之间热络地客套着,她这台车委托oz做了非常低调柔化的灰色,是在一千种灰色中一眼就能选中的、极其漂亮的灰色,和邢幡那台风靡车友圈的batur一样,加了矿粉人工做色,在鑫城除了陈羽芒,很少有人敢接这么大手笔的涂车,不出所望,他完成得很好。
  “没认出来你,是因为没认出来你的眼睛。”她是这么说的。
  而陈羽芒则客气地回答那时候她还太小,记不清正常。
  “不是的,像你这样的人,记不清不正常。”
  她对陈羽芒的友好向来不加遮掩,所以即便有些不耐烦,她盛情难却,总拉着他忆往昔,陈羽芒便没怎么拒绝过。
  他今天又没有及时吃饭,最近三餐被控制得很规律,陈羽芒步伐加快了些,直到他看见邢幡起身送姚昭出门,她不小心被沙发角绊倒,而邢幡扶了她一下,姚昭下意识搭上邢幡的肩膀,有那么一瞬间,极短的一瞬间,陈羽芒看见了她的表情——像是撞到了什么很厌恶的东西那样,极其地不自在,又很快恢复正常。
  陈羽芒歪了歪头,“……”
  邢幡问:“您还好吗?”
  “我没事,抱歉,刑先生。”她笑了下,才发现陈羽芒走了过来,“那么我不打扰二位了。”说罢,便要离开。
  陈羽芒问:“你刚才那是什么表情。”
  姚昭疑惑:“什么?”
  “你那是什么表情。在他扶你的时候。”
  姚昭看了陈羽芒一会儿,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你看错了,便不再滞留。
  陈羽芒看着她的背影,邢幡忍不住失笑,“你这又是什么表情。”
  “……”
  邢幡不再理会他,而是让人将餐具与食物摆好,就等着陈羽芒就坐。他解释道:“我打压她父亲,她厌恶我正常。”
  陈羽芒坐下了,“我讨厌你被人看不起。”
  邢幡解释:“我是不擅周旋的人,被人看不起也很正常。”
  “其实当时你点头也不会怎么样。这不是谁点头就能轻松决定的事,他们把你想得太便利了,”陈羽芒知道邢幡如此不留情面,主要还是因为恼自己受了气,“在我看来你是刻意给自己添一堆麻烦,假装说自己不擅周旋。”
  “芒芒长大了。
  “你大不了我几岁,装什么长辈……唔。”
  陈羽芒被他喂了一口炖蛋,于是也听话地不再说下去了,移开目光,安静地吃着。
  这一幕恰好被下楼来的季潘宁看到,她笑着问能不能添双筷子,这自然无可无不可。
  季潘宁是感谢邢幡的,她知道oz能起来缺不了邢幡这股东风,恰好陈羽芒最近又稍微长了点肉,她对邢幡的偏见也减少了那么一丢丢。陈羽芒安静吃自己的东西,就听见季潘宁和邢幡热切地闲聊。
  季潘宁说:“这么长时间不见缪老板,果然那场比赛让他赔了不少钱。”
  邢幡说:“叔父去世,他回海岛安置去了。”
  “什么?”季潘宁状若惊讶,她点点头叹了口气,又感慨道,“上个年代的长辈,这两年大都到了年龄。我父亲光是入春后,病危下了三次。老人恋世,就是不愿走,光血就换了两回,就算病不讲究,光那一顿折腾就耗了不少元气,现在吊着一口命,只等哪天一个电话。”
  “能在这种情况下,将事业做成,季小姐不可小觑。”
  “托您的福。”季潘宁说,“芒芒也是。虽说缪老板……唉,但确实跑马场后来连环官司吃了不少,我看到时最后也没能翻起什么风浪来。您一掷千金,实在是大气。还将芒芒照顾的这么好,我又感谢又佩服。”
  邢幡听她讥讽,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季潘宁看着他,故意道,“——让人艳羡,果然这就是爱啊……”
  终于,没有忍住,从头至尾一言不发的陈羽芒冷漠地起身,他离开了这张桌子,这动作太熟悉了,季潘宁不看也知道他要去干什么。
  时隔太久,陈羽芒最近一直都可以顺利进食,他很久都没有呕吐了。
  因为明确了是心理原因,邢幡和季潘宁谁都没有装模作样地去照顾陈羽芒。邢幡的表情多了些怅然,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而季潘宁脸上挂了这么久的假笑也消失了,因为猜测被证实,所以她有些悲伤地看着邢幡。
  季潘宁意识到他们之间真的存在太多问题。
  但她也只是难过地坐在这里,陈羽芒不愿她介入,所以她连指责都做不到。
  “邢先生。”
  “嗯。”
  “那十年他过得不好。”
  “我知道。”
  季潘宁想问的很多。想问陈羽芒的病情,想问问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好奇在一起的意义和目的,甚至想可笑地试探一下邢幡是不是真的为陈羽芒杀了赵望声?但其实她最想问的,是为什么爱他,又为什么不爱。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第40章 40. 新秀演员
  茶水间的闲言碎语,陈羽芒从来没有反驳过。他不否认不肯定,就好像默认了这件事是真的。因为二人的关系太过明目张胆,陈羽芒被车行众人的孤立也越来越明显。那送货的老头说得没错,这一行确实风评越来越差了。如此行径,邢幡带来的影响比想象得大。再加上他四处树敌,虽然也能说一声为人刚正不阿,但偶尔也会让季潘宁怀疑。
  是再高的宦官重臣,也不会有如此简单粗暴的行事方式,除了缪柏恩,其实邢幡并没有什么资本和背景,他孤身一人走独木桥,也不怕哪天神不知鬼不觉地命丧黄泉。
  oz是个打听小道消息却不够格干涉其中的修理店,奢贵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天价豪车光二车间就停了三四辆;脏兮兮地开进来,明亮闪耀地开出去。车主闲聊时总能带来趣闻:因为邢幡这不许那不许,什么都不让干什么都不让卖,年轻的车主们拉着季潘宁吐槽,话匣子一开就骂个不停,说自己父母在家里天天骂街,这个‘为虎作伥的王八蛋’,就像当初赵望声说的那样,大家都骂邢幡:是个断人财路的王八蛋。
  颁布几条无章可盖的戒令就能让他们如此怨声载道……?可见鑫城内部已经被腐虫泥蛆蛀到了什么地步。陈悟之靠脏钱造起来的这座富庶的城市,就像个难逃基因锁的婴儿。如今长大成人,掀开光亮亮的皮一看就知道,长着和陈悟之一模一样的脸。
  “看上去就像是可以给自己添了一堆麻烦。”事实也确实如此。
  “首都来的又能怎么样呢,他不回去了吗?再不回他就回不去了,”车主在接待厅和女朋友玩着主机游戏,一边漫不经心地吐槽,“也太猖狂了点,说真的,自己连杀人抛尸这种事都能做得出来,就别天天自诩正义地监察一切了。他以为自己是什么东西?也就我爸老实,要我说,该卖什么卖什么呗,还能有人上门来抓不成。”
  ///////
  “行了曹公子,车洗好了就快点开走。后面还有排队的呢,店小停不下。”季潘宁掐灭了烟,墙上的大屏幕此时也显示此局结束,“开开心心出来玩就别带情绪呀,我听说今晚江边还有烟花呢,怎么,要求婚?你也不怕忌讳。”
  “求个屁,她过生日,我给她放着玩罢了。这有什么忌讳的,死的又不是我儿子。”他懒洋洋地扔了手柄,转动僵硬的脖子,“再者说,我爸和赵伯什么关系,矫情这些……你催我干嘛?潘宁,你不打算再开一家店啊?”
  季潘宁笑着敷衍他,“不开,我要搞饥饿营销,以后每天就接三单,钞多少倍也不加塞。”
  “牛逼。”他搂着女朋友起身,接过季潘宁甩来的车钥匙,“走了。”没走两步,又痞笑着回头,“陈羽芒不在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