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邢幡说:“我确实不想听到那句台词。”
  陈羽芒身体微微紧绷起来,但也只是短暂的一会儿,他就很快地放松了。
  “这样啊。”
  陈羽芒对此没有回应,他伸出手,搂住邢幡的脖子,闭上眼,说:
  “我饿了。”
  “我说‘我饿了’,然后我们去吃了晚餐。”
  “原来是这样。”
  “所以比起恋爱关系,包养更准确一些。”陈羽芒自己也说不清楚,“你觉得呢?”
  “在我看来,这和包养也没什么关系。因为在你的视角来看,这一切并不是等价交换。对他来说亦是。”
  心理医生合上手里的笔记本,“甚至连性交易都算不上。”
  陈羽芒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医生看了眼时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润润嗓子。
  陈羽芒手里的水杯早就变凉了,他有些茫然,好像意识不到自己说了多久,“到时间了吗?”
  “还早呢。”心理医生笑了笑,他问陈羽芒手里的水杯要不要换成茶,或者其他甜的饮品。
  陈羽芒确实想喝点甜的东西。医生让他的秘书准备了一杯好喝的草莓白巧,他说,“给病人喝可可有点俗气,但每到这个时候,我能想到的就只有它了。”
  陈羽芒试着啜饮,喝了一口之后,眉眼松弛了下来,没有刚刚一进屋时那样紧绷着了。
  “很好喝……”
  医生松了一口气,“都说太甜了,我很怕你不喜欢。”
  “喜欢的。venn,”陈羽芒说,“谢谢你为我准备这一切。我很感激你。”
  医生点了点头,笑着接受了。但心里却非常惊愕。
  在陈羽芒来之前,他彻夜翻看这个病人的案例。并不是因为忘记了陈羽芒,恰恰相反,因为实在是太过特别,这个孩子在他在脑海里已经记了整整十年。
  十年前的陈羽芒,在昂贵的学校接受着良好的公共教育,谈吐得体大方,行为举止诡谲。陈羽芒的自尊心远高于非apd患者的普通人,所以绝对不会道歉。更不会因为得到了什么而表达感谢。
  venn表情松弛,依旧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谈着。但心里却敲响了警铃,更加严肃了起来。这么说可能会觉得小题大做,但陈羽芒所有经由他确诊的精神问题,条理清晰地记录在案,绝不会误诊或是出错。这不是能被时间治愈的病症,它通常来说将伴随患者一生。人格障碍不是感冒发烧,它是出厂设置的问题,犹如附骨之疽。
  他要知道,这十年,陈羽芒的所见所闻,陈羽芒经历了什么。
  时光如梭。医生回想着,“上一次见你,你才十五岁……不对,十六岁吗?”
  “十五岁。是十六岁生日的前一周。”陈羽芒也跟着陷入回忆,他默了一会儿,笑起来,“说起来,就是在十六岁的生日,那天的晚宴,我第一次见到邢幡。”
  医生感兴趣地点了点头,他双腿交叠,向后靠着,似乎在为聆听一场漫长的自述而做准备,他想让自己舒服一些。
  陈羽芒见状,想了想。他将杯子里的草莓白巧喝了一半,然后将它放在茶几上。最终,还是躺在了那个椅子上。
  果然很舒服,这张椅子厚重却绵软,有支撑力,完美地支撑着人体。
  医生轻松地对他说:“和我讲讲吧。”
  陈羽芒没有说话,医生安静地等待着。
  陈羽芒看了一会儿venn办公室干净明亮的天花板,还有漂亮的吊灯,最终眼皮干涩,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的时候,眼里充满了笑意。那黑漆漆的瞳孔,似乎映出了很多人的影子,有礼服裙装缎面柔软的光泽,在夜里将海面照得金灿灿的、巨大的光柱灯,和酒水倾倒时淋漓细碎的泡沫与闪粉。
  “那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第25章 25. 贱种
  那是他十六岁的生日晚会。
  二十七岁的陈羽芒还记得那场海上的暴雨。
  就和邢幡出现在oz门口时差不多。电闪雷鸣,倾盆而下。
  海面起伏不定,来参与生日晚宴的宾客们都吓坏了,躲在船舱里不敢出去,祈愿雨停靠岸。
  苍天有眼,海上名流云集,要是船一个接一个地翻了,死那么多企业代表和商政名流,婴州经济得倒退二十年。
  这场雨一开始还没有下成这副模样。
  那时候只是毛毛雨罢了,甚至雨水落得很有氛围。空气湿润,光影朦胧,海风柔软。
  这是最大的一艘客船,露天甲板上有乐队和酒水。宾客们跳交谊舞,华尔兹,探戈和恰恰。这座城市被海面上的船舶浓缩成一片经济繁荣富强的灯光,这感觉真好。
  大家都很开心,除了今天生日的主角。
  陈羽芒在提供酒水和餐点的厨房里,孤身一人站着。环境昏暗,透过玻璃隔窗,还能看见甲板上的人在跳舞。不过人越来越少了,因为雨有逐渐变大的趋势。
  但他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关注那些。
  陈羽芒现在很狼狈,他的衣服烂了,裤子也被撕成了碎条。地上有很多毛发,七零八落地带着皮,血还在不断从尸体上涌出,渐渐地积成一个小潭,和排泄物一起散发出恶臭。
  陈羽芒手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水果刀,上面沾满了血。
  不是他的血。
  轰隆一声,天上打雷了。
  雨水的声音渐大,甲板上跳舞的人都变成了落汤鸡,他们尽数离开,都有些失落。虽然去船舱里面一样可以跳舞。
  雷声似乎又惊醒了僵在原地的陈羽芒,他打了个颤,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那些被自己切下来的肉块。
  甲板上的人走光了,为防雷击,灯光也随之熄灭,周围的船也接二连三地灭了灯。海面黑漆漆的。
  陈羽芒怕黑,他开始陷入恐慌。
  被关起来的记忆和痛苦反扑了回来,又开始幻听,总能听见有什么动物在耳边叫,他努力平复着,但这样的环境太过恶劣,血腥味和恶臭一股一股地往鼻子里钻,让他呼吸困难。陈羽芒耳鸣不止,强忍着难受。
  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忽然不再颤抖。
  呼吸也变得平和起来,陈羽芒闭了闭眼,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将手里的水果刀调转,用袖子和衣摆擦了擦上面的脏血,接着将尖锐锋利的刀刃对着自己。
  真到了这种时候,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紧张了。
  陈羽芒手臂抬高,忍不住有些想笑,他轻轻闭上眼,正准备用力挥下。
  忽然,厨房的门被猛地打开了,同时也带进来一束光线。
  陈羽芒像一个被惊醒的人,他转过身,依旧是双手持刀的姿势。又是一道闪电,动静大得快把天撕裂了,惨白的光线照在陈羽芒脸上。
  那人这才看清楚陈羽芒沾满血污的脸,凌乱的衣服,还有地上的血和尸体。
  陈羽芒也看清了这个人的脸。
  陈羽芒茫然又恍惚,他对上那双温和的眼睛,就像是被安慰、感染了似的,也跟着一起,渐渐地、缓缓地平静了下来。
  那个人没动,陈羽芒也没有动。那个人走了进来,干净的鞋子踩在肮脏的地砖上,两步做三步,陈羽芒没有后退,没有藏躲,他甚至恍惚地往前走了一步,有意离那人更近了一些,说不清楚是自己在控制身体还是身体控制了自己。
  “……我好像知道你是谁。”
  陈羽芒抬起头,握紧了手里的水果刀,说,“我记得,你叫……”
  他沙哑又困难地喊这个人的名字。
  “邢……幡……”
  你叫邢幡。
  -
  今天是陈羽芒的生日。
  一向‘溺爱孩子’的陈悟之在东海为他庆生,为什么选择海上,是因为去年年底白星工业与三角航运正式建交。同时也为两家合力开凿出‘新航线’庆祝。姚剑韦大方豪迈,为表诚意,他给陈羽芒造了船,上个月才完工。除此之外,他还赠予白星工业两条滚装货船,一条纸浆船和一条运木船。
  所以这次的生日场就在海上,在船上,因为内容多,两庄喜事一起办,今年邀请的宾客也是前所未有的多。客人们可以登陈悟之的船,也可以开自己的船。大家一起,将海面照得金灿灿。
  陈悟之是这么想的。
  但前段时间出了件事,是丑闻,导致陈悟之雷霆怒下,将犯事的陈羽芒关进了地下室。
  陈羽芒被关了整整两天一夜,将近五十五个小时。
  还从来没有这么久过,这一次确实有点夸张了。甚至原本陈悟之一气之下是要关他四五天的。毕竟这次犯得错很离谱。如果不是陈羽芒过生日要拉出去到处见人,陈悟之绝对不会把他提前放出来。
  但陈悟之失策了,这一次时间太久,陈羽芒出来之后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不像以前那样一两天也就恢复过来了。没有,这孩子被放出来之后很恍惚,抗拒人接触,尤其是许翎和陈悟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