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金属在水泥地面摩擦的声音,丁零当啷,听上去使人牙酸,寒意顺着脚底板丝丝攀爬。
  “啪!”一整块玻璃瞬间炸开,无数的碎片在空中迸裂后四溅开来。
  “啊——”一帮人伸手去捂眼睛,几个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尘土飞扬。
  “说好不带东西,”疤头摸了摸额角被玻璃划破流出来的血,往地面吐了口水,骂句不堪入耳的脏话,阴森地笑了下,“玩阴的?”
  “这事不地道,不讲究,”疤头弯腰捡起地上的半块玻璃,看了看,朝旁边随手一扔,“坏规矩。”
  破碎炸裂声。
  “你狗腿子一样攀住的大哥就是这样教你的?”疤头拍了拍手上的灰,“出尔反尔,临时多带两个人,你赢了吗?”
  对面一道压不住火的男声,牙齿咬得紧:“说好只带自己人,你带的什么人?本来说今天过去事就算了——算不了!”
  疤头露出黄牙,仿佛正中下怀,问:“哪个不是我自己人?”
  在场所有人,无论是站着的还是躺着的,目光不由自主,齐刷刷地慢慢看向某处。
  答案显而易见。
  视线从四面八方涌来,眼前是朦胧模糊的一片。周见山垂眸,闭眼睛。
  太阳穴发胀,耳边嗡嗡作响。方才那一拳对着他的胸口来,不过对方也没落到什么巧,很快像只麻袋那样被他甩了出去。
  口腔里弥漫起一股淡淡的铁锈味,舌头顶了顶牙根,咸的。
  手臂因用力过猛而发着颤,他闭上半边眼睛,指背拭掉嘴角伤口处沾上的灰。
  没有哪个自己人会被推出去做这样的一个“靶子”。像个亡命徒。
  是个不怕疼,足够狠的怪物。
  分不清是谁先开始怒骂,十几个人纷纷从地面爬起,混杂着脏话,金属碰撞声迅速扭打在一起。
  周见山回头朝仓库的某个地方看了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他来前把手机藏了起来,哥给买的。
  等一切结束后,他再捡回来带回家。这样屏幕摔不着,也不会有什么磕碰。
  这次之后就一笔勾销,他发誓再也不会因为急需用钱再跟这种人产生任何联系,也再也不会被威胁与警告。
  拳头与疼痛也没什么,他们已经度过最难的关头了。他要带着哥,带着五十离开这个地方,或者他可以带哥回到村子里。
  他在那里长大,他可以带陈诩去看看那条河。
  …
  烟雾缭绕。
  小屋里没开灯,天色已暗。
  黑暗中沙发上坐着一人,不言语,不动,单是坐着。
  一点红光明明灭灭,耳边无声。寂寥的味道。
  不知道过去了有多久。
  手机屏亮起来,刺眼。“嘟…嘟…嘟…”
  拨号声。
  响到第五声时,一只手摁断了拨号键。
  又是阵沉寂。
  铃声突然响起,在黑暗里显得突兀。
  接通,贴到耳边。
  “喂。”男音沙哑,烟草浸润后的结果。
  那头很快响起:“陈诩?”
  “嗯,是我。”陈诩将烟头摁灭,丢进垃圾桶——或许丢了进去。
  “怎么了,打了一半又给挂了,我刚上课呢,”说完这句停顿了大概五六秒,许雾有些迟疑:“…陈诩?”
  “…也没什么事,”声音哑得厉害,有些犹豫,“上次你说的纹身店,叫那个什么——”
  “岚宇?”许雾答得很快。
  “岚宇,”手指无意识挠了挠手机边,“…我就是想问一嘴——”
  “上次说的招人,还招吗?”
  第84章 轨道
  “叮。”
  电梯门打开, 各色行人鱼贯而出,高矮胖瘦,男女老少。
  脚步匆匆。
  密闭空间很快清空, 像是已经走光了。电梯门即将关闭时,才从里面跟着走出个人——如果不是那过于明显的身高,一眼过去会愣上两秒。
  五官恰当好处,组合在一起叫人生出片刻恍惚。不由自主地回头,想要通过多看两眼来知晓对方的性别。
  长发, 垂到肩膀稍微向下的位置, 两眼狭长,眼皮微垂,不怎么与人对视。从脖子至t恤的后上方是大块盖不住的黑色刺青。
  手里勾着个不锈钢保温桶。
  陈诩没急着进去,“啪嚓”, 他将打火机塞进裤兜,呼出口长长的白雾。保温桶放在楼道口的窗台边,左手两指夹着烟, 从窗户那垂眸。
  朝下看。
  太阳大。那天晚上落在走廊地面上的痕迹已经被清扫掉。
  洗刷一空,好像那只不过是一场梦。
  “你怎么又来了?”
  病房门推开, 床上靠着墙的女人看清门口站着的人,坐起来抬声:“不是说叫你别来,我饿不着, 别一趟一趟往我这跑了。”
  许丽丽嘴唇干,满面愁容:“我说这小子胆子是真不小,什么人他都敢沾啊, 非把自己给搭进去才知道怕!”
  桶盖拧开,陈诩没说话。拉抽屉,然后转身进卫生间。
  水响。不一会拿着把干净的勺子出来, 递给许丽丽:“我没时间自己弄,医院后门口的店,味道应该差不到哪去。”
  “你有听我说话么?”许丽丽拧眉,男人不为所动,她接过勺,低头舀汤喝。
  “小山怎么样了?”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好多了,”床头慢慢被摇高,陈诩扶着床栏站起来,“都是皮肉伤,流点血,养养就行。排骨我给他也炖了一份。”
  “你自己呢,你也得吃,”许丽丽说,“这一个多星期你忙里忙外,眼见着又瘦不少,黑眼圈都要掉下来了。”
  陈诩笑:“哪那么夸张。”
  其实他知道许丽丽没夸张,早晨回出租房拿衣服,路过镜子。
  一时间,他突然分不清自己在哪年哪月。镜中的人头发未扎,碎发遮眼。
  嘴角干得起泡,从前的陈诩在镜子里注视着他。
  他感到怕。
  仔细再一想,其实是后怕。
  “事来了愁也没用,说来说去都是钱的事,钱我这有,你要是不好意思要,就打个欠条给我,我商业险重疾险一共报回来不少。”
  “哎。”陈诩说。
  “人活着就没有难事,就能再起来,你莹姐那天一晚上没睡,心疼的,说没见过你那个样子——”
  陈诩有点坐不住了,站起身,手叉腰低着头。
  他不知道哑巴是如何做到在即将昏迷的状态里,拼尽全力,拖着膝盖,即使爬也要爬到那半块烂墙后的。
  在脑袋一歪就能那样睡去,尚不够保持清醒的混沌里,用力挣着最后一丝意识。
  摸到藏好的手机,拨打的是他的号码。
  那一刻周见山在想什么?一个哑巴,从不能跟任何人沟通的哑巴。
  甚至无法通过因为地址偏僻信号缺失而产生滋滋电流的电话里,开口留下任何一句话的哑巴。
  最后最想做的一件事,只是再听一听他的声音罢了。
  “再一看担架床上还拉着个人,浑身是血,你莹姐当时腿就软了,以为人不行了,”许丽丽说,“没想到怎么着,这小子随你,福大命大。”
  陈诩点头,只是点头。
  很久后声音轻,点头:“随我。”
  他呼出一口气,提了点声:“这次多亏黄老板,临时加进来一床,不然住不上院,还得来回跑。”
  “先忙活你俩自己吧,人没事,但债不是还得还?”
  汤是新鲜排骨炖的,香气四溢,汤面上飘着浅浅一层油花。
  一勺子下去,带上来好些块肉。全是活肉,没一块死骨头。
  许丽丽舌头麻,吃什么都没味。勺子往不锈钢桶边一靠,清脆一声响。
  “哎。”她心里淤堵着东西:“怪我,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赶在房子没了的节眼病。你叫了我两年多的姐,最难的时候却要反过来顾我,”
  “哎哟别这样,我自己愿意来的,船到桥头自然直,”陈诩反过来安慰,“十来万而已,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倒霉就倒霉在这。
  如果只是简单打架,最后也只是斗殴性质,批评教育,或是拘留几天,以后好好做人就是。
  然而两帮人打着打着,不知道何时急眼,竟摸出了一把刀来,按故事发展这种时候不出事就该出事了。
  然后就真的出了事。两帮人中的一个刚成年的黄毛后脑勺砸到了水泥砖的尖角上,当场口吐白沫,倒地抽搐。
  人拉到医院时快不行了,后面半夜转院拉去省会,万幸留下一条命。
  只是以后基本就是植物人形态,被一场原因也不再重要的打斗葬送了后半生。当时在场的有两个个看事情不对,慌忙跑掉又被同伴供出来后抓回来的。
  谁也脱不清关系,都得赔。
  陈诩从病房出来,拎着空保温桶进电梯。
  摁了个数字8,又进来了四五个人,看着像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