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刘淮这会酒劲上来了,脑子有点跟不上趟。扶着电线杆要吐,最后又憋回去。
  “吐这儿我三叔要杀了我。”刘淮面色苍白,这会才看见陈诩手里提溜着的东西,“这什么,羊排?”
  陈诩“啊”了声。
  “你早说爱吃,我叫后厨给你装一份就是了,还付什么钱啊。”说着就转身往店里去,步子匆匆,“哦对,等我下。”
  刘一舟接电话,估计问方敏到哪了。陈诩抱着还热着的羊排,看路边驶过的一辆辆车。
  站得挺直溜,其实他平时没喝多时反而站得吊儿郎当。
  从外表看不出任何异常,充其量耳朵后面有点泛红。说话逻辑也十分正常,走路不发飘,问人要东西还知道说谢谢。
  要是旁边来几个路人,压根看不出陈诩今晚也喝不少。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其实陈诩也有点想吐,浑身上下都挺难受。可能因为快要感冒却喝了这么多的酒。
  站了几分钟,刘淮还没回,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车也没打到。
  陈诩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偏头问一旁握着车钥匙发愣的刘一舟。
  “车停哪来着?”
  刘淮出来时两人刚从后边绕回来,他把手里套了半个塑料袋的东西往陈诩怀里递,看着挺沉。
  陈诩低头看,白色红字塑料袋下是半个西瓜。“诩哥,你带回去。”刘淮有点站不稳了,西瓜却抱得挺稳。
  “大棚里长的,偶尔吃吃没事。”
  陈诩没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之后,他伸手接了过来。刘淮注意到陈诩手里比刚才多了点东西。
  “谢了,”陈诩说,声儿淡,抬眼看看醉醺醺的男人,“早点回去吧,冷。”
  出租在路边停,刘一舟趴车窗上探头跟司机说话,大概交待地址之类。
  “嗳。”刘淮点头,朝后退两步。好像一样,又好像不一样。看样貌分明什么都没变,早前陈诩也会这样将头发从后扎起来,脸上挂着淡淡的好像什么都不怎么在乎的神态。
  夏天坐在大排档的红凳子上,大咧咧摊开长腿,满背纹身,路过有人多看几眼,不自然或是隐隐蹙眉地避让。
  陈诩举起啤酒瓶,说“干了”,脖子一仰就下肚。喝得痛快,不拖泥带水,似乎即使就那样醉倒在路边也无所谓。
  刘淮有些恍惚,好像一晃就长大了,“嗳,回去,”他说,陈诩上了车,不知怎的他又莫名抬了下手,“那个。”
  车里的人看过来,挑眉:“怎么了?”
  刘淮又闭上嘴。“……慢点儿,”手背朝外摆两下,他还是没想明白到底哪里不一样,动了动嘴唇,只好说,“诩哥,下回再聚。”
  陈诩点了点头,窗户上移,车开走了。
  -
  身下一滞,停了。
  陈诩睁开疲惫的眼,视线朦胧,花了好几秒钟时间才反应过来是出租刹车。到家了。
  他居然就这样在后座靠着睡着了。陈诩掏手机,十点二十七,亮光刺眼,又皱着眉熄屏。
  把东西都勾在指头上,握着半个西瓜要开车门,司机说:“别开,等下。”
  陈诩不明所以,但又听话地坐了回去。半个西瓜摆在腿上,看司机往左往右打满了几把方向盘。
  然后说:“只能到这了,前面被堵上了。”
  陈诩歪头朝车窗外看,自己在巷子对面大概一百来米,巷口堵了辆皮卡。
  “就这吧,”陈诩声音有点哑,语速慢,“多少钱?我扫你。”
  这会他开始隐隐约约显露出一些醉酒的特质了,但基本还能够勉强维持正常的逻辑与言语。
  只是说句话会停顿个一两秒,带点鼻音,柔柔的,蔫蔫的腔调。
  车在身后开走。路上行人不多,那辆皮卡车厢里一片黑,司机大概不在附近。
  他抱着半个瓜,手里勾着塑料袋,站在街对面放空。
  自己要干什么来着,好像得过马路。现在亮着的是什么灯?
  陈诩扭头看,哦,红灯。红灯停,得等一会。
  他站在电线杠子边上,和背书包似的将怀里的手里的东西都拿得一板一眼。不能掉,费老大劲带回来的。
  为什么要带回来呢?陈诩又想不明白了。
  他有点忘记自己的姓名。马路好像突然变得很宽很大,他站在这头,好像一辈子都走不过去。
  为什么呢。鼻子痒,陈诩想打喷嚏。他皱皱鼻子,从喉咙里不知是哭还是笑地哼两声。
  “阿嚏!”一个踉跄,可谓是排山倒海,陈诩觉得自己向路对面发射了一枚迫击炮。
  他手忙脚乱地把东西重新抱好。皮卡还是堵着,迫击炮喷嚏并没有将此车辆进行驱散。陈诩只好开始生气。
  怎么停的车?
  “你大爷!”他猫一样对着那边喊,偷偷摸摸很小声,“草你大爷!”
  路边经过个骑电动车下晚自习的学生,诧异地朝他身上看了眼。
  陈诩连忙匀只手捂住嘴。不是害羞,是扁桃体似乎肿了,这费尽全力但依旧声音很小的两嗓子催得他想吐。
  电动车骑走。陈诩放下手,又开始喊:“你大爷!”
  今晚跟大爷过不去了。他越喊越起劲,喊两嗓子干呕一下,再接着对着那皮卡喊:“你大爷!讨厌你!”
  皮卡动了。陈诩吓一跳,再一看,后车镜那长出个脑袋。
  接着是一只手一条腿,再之后,两胳膊两腿的影子从皮卡身上剥离,走出来个人。
  那人脚步匆匆地朝自己这边来了。
  陈诩不骂了。
  他打了个嗝,抬头看,原来马路对面正对着自己就有个红绿灯。
  陈诩抬腿过马路,从前没觉得半个西瓜这么沉。他的脚步也匆匆。
  好像又能走动了,好神奇。两条腿又重新是自己的,他追着皮卡。
  不,他不再追着皮卡。
  近了,陈诩微微昂头,先把手里东西朝前递。他带回来的,好吃的,桂花米糕,特地回去从车里拿的。
  羊排,大概有些凉了,回家得热下再吃。
  红灯亮,离陆地还有两步远。身后开过辆车,眼前是双向他伸来的掌。
  对,陈诩盯着那手看,一双大掌。
  从他的胳膊根下伸过去,摁住他的后背与腰,用力向前一捞。
  陈诩能听见身后那疾驰的车擦过耳膜远去的声音。然后呢?
  然后是自己因为恐惧乱掉的呼吸,因为需要代谢酒精过速跳动着的心脏。
  然后他抵达彼岸。
  陈诩闭着眼,脸埋在那衣服上,怀中西瓜要抱不住。
  摔了就摔了吧,他想。然而摔不了,抱住他的那只手先一步将西瓜接了过去。连带着他手里拎了一晚上的米糕,羊排,都一起接到自己手中。
  陈诩抬起胳膊,鼻尖是熟悉的气味。他紧闭眼睛蹭蹭蹭,周见山低头看一颗圆溜溜的后脑勺连带一个圆溜溜的揪。
  扭扭扭,抖抖抖。埋在他怀里,在这一刻似乎卸下了所有防备。
  陈诩真的醉了。
  “哎——”这样蹭了好一会,陈诩叹了口很长很长的气,腿站不住朝下陷,陷也肆无忌惮,“哎。”
  哑巴单手将他抱得紧。
  “你冷不冷。”他拉长语调,鼻音重,老爷爷那样拖着嗓子说话,“周见山,你怎么不回家?”
  周见山没有说话。是的,周见山不会说话。
  周见山只是一座山。
  “我只有一床毛毯,”陈诩开始有点委屈了,他真的十分苦恼,“这可怎么办,毛毯很贵,三百八十块买的,我舍不得剪成两半。”
  周见山嘴角抿紧,半蹲用了下力。浑身带着酒气,碎碎念又软塌塌的男人就树懒一样从前面攀在了他的身上。
  周见山左手拎着西瓜和塑料袋,右臂绷紧,牢牢托扶在男人的腿根下。
  怕掉下去,陈诩无意识地将两条腿架在那行走着的腰上。
  头埋在颈窝里,他感到十分困倦了,几乎就要这样睡去。
  “周见山,周见山。”他很小声地喊,两条胳膊将哑巴的脖子抱得紧,手下的触感很凉。
  陈诩用手心很慢很轻地搓了搓,哈了口气,将自己发烫的手摊开,捂上去。
  “现在不冷了,”他闭上眼,依旧小小声地说话,扁桃体那大概是真的肿了,说一句话要向下咽口水,咕叽来咕叽去。
  倒真的像只小老鼠了。小老鼠将嘴巴凑到那座山的耳朵边上,重复一遍。
  “现在不冷了。”他很认真地点下头,“对吧。”
  第51章 毛巾
  周见山今天回来得晚。马上要年底, 超市准备做个元旦活动,临下班前半小时额外开回来两卡车的货。
  天黑得越来越早,橙红色的车头灯在仓库前淡淡地照亮一小片。
  “订盒饭了, ”主管看手里的清单点货,挺忙碌地招呼,“一会送到,今晚都稍微晚点下班。”
  周见山弯腰在那洗手,听到话抬了下头。水透心凉, 他不声不响地抄水洗了把脸, 实在太凉,叫人喘不上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