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老板应了声。陈诩过马路,进商店要了包常抽的烟。
  店里光线不算亮,门口的货架上摆着槟榔。付钱时进来一男人,站门口,不一会往玻璃柜台上扔盒东西。
  陈诩闻声朝柜面看了眼。
  “五分钟就回,”男人肩膀夹手机,声音黏腻,“宝宝等等啊,很快很快,现在就上楼。”
  付完钱赶上红灯。他停步等。
  那男人也出了门。陈诩回头看,那人拐进隔壁药店,声音不大。路上车辆刚好消失的节点,在外听得清楚:“有他达拉菲么?”
  陈诩的脚顿了顿,绿灯亮了。
  拎着炒面快到家时天已黑透。巷口看见道人影,昏黄光源下靠墙不动。
  电线杆上落半截影子,似在等人。
  很快那黑影动了下。周见山站那看他。
  身上套着他那件二里地领子t恤,肩宽腿长一条,看着凶相。然而陈诩眼睛扫去,哑巴就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喏,”他举炒面展示。份量挺大,拎着沉。
  塑料袋被重量拽成细细一条,手指勒得充血:“炒面,闻闻香不香?”
  哑巴看着他,点头。再看面。也不像看面,像在看手。
  “香就对了,”陈诩的手落下去。巷子里没什么人,一股垃圾车若隐若现的味,“进家,吃饭。”
  两人在茶几上呼噜噜吃面。门帘已不像刚安好那天僵硬地发直,布料服帖很多,被压出来的折痕也看不大见了。
  闻着已没有那股新崭崭的味,但依旧亮堂。显得整个家都干净利落许多。
  周见山下午在家干了不少活。中午的碗洗了,衣服也洗完晾在小院里。
  陈诩嘴里嚼着面抬头看,卫生间架子上担条红色毛巾。他平时好用这毛巾擦竹席,是洗脸巾淘汰下来的,扔了可惜。
  竹席已被擦干净,家里杂物比他出门前整洁。看着有序且利索。
  啧。陈诩低头扒口碗里的碎面,挺好。
  都挺好的。他有了工作,虽然余额已没剩多少,但是他有了工作。
  很快那余额会开始叠加,一点一点,一笔一笔。说不定他可以买个小账本。
  即使陈诩不再画画,他也完全能够养活自己。甚至再养活个哑巴。
  至于那四百块当然还是欠着他的。只能说暂时不急着讨要。
  他看了眼对面坐在小方凳上的周见山。
  哑巴长胳膊长腿,大剌剌坐着。腮帮子鼓起,太阳穴跳动。嚼得用力。
  一次性筷子在他手里显得很小。不吧唧嘴,看着吃得很香。
  “草,”陈诩看了会,笑,“能吃饱吗?我这还有点,吃不完了。”
  他停筷子递过去,想了下又要拿走:“算了,剩这碗底。别吃了。”
  然而周见山已经埋头呼噜噜吃起来。
  好养活。陈诩脑子里蹦出来这词。
  他又看了眼窗台。从进门起,这已是陈诩第五次看向那窗台。
  十来公分宽的水泥窗台上比下午多了个玻璃杯。
  杯中装半杯水。水里插着两朵小黄花。
  他已经能想到如果许丽丽发现菜地的花出现在他家窗台后会发出怎样的怒吼。
  周见山放下筷子。察觉到陈诩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点羞涩地笑笑。
  问题不大。陈诩伸个懒腰,秋天就快要来了。
  第16章 惶惶
  酒厂规模不算大,十来个人。老板是个精瘦男,姓刘,戴个眼镜文质彬彬。
  陈诩见他不多。厂里三台面包车,分给陈诩辆亮银色的,五成新,后排轮胎沾着泥。车窗还是老式摇杆的,一启动发动机吭哧吭哧响。
  侧边有剐蹭痕迹,能开。陈诩开到巷口,周见山站门那看。
  陈诩从驾驶座探头:“来,坐试试。”
  周见山过来了,摸了摸车身。他与车辆打交道不多,坐过大巴,出租,面包车还真没坐过。
  但见过人开。村头有个修废品的小铺子,老板六十来岁一老头,话不多。老头就有辆面包车,红色的,看上去破败,比眼前这辆还要再破一些。
  陈诩开车门,周见山抬腿上车,坐副驾。关门,没关严。
  陈诩说:“甩上,用点力。”
  不一会探过身:“安全带。”
  哑巴看着他。陈诩伸手越过哑巴,捞过肩带扣进卡槽。在某个瞬间,周见山以为那其实是个拥抱。
  陈诩带他上城边转了一圈,车内老式音响放着歌,一路向北。周见山没听过,但觉得调好听。
  风从外朝开着的车窗里灌,汩汩的,吹起陈诩的头发,吹着周见山的一颗心。郊区没人车少,速度挺快。他听见陈诩在风里喊:“爽啊。”
  周见山偏头看,半晌转头看前方。他在心里跟着喊:爽啊。
  卖的是当地产的某牌子酒,白酒。厂房在前头,每天早上陈诩开车进后门,仓库堆着成箱成箱的货。
  银色小面包车后边改造过,座椅去了,腾出来的空间只摆酒箱。
  酒大多送到周边城市的商超,也有饭店收货。工作内容倒是简单,一箱酒不沉,上货下货不算累人。
  货送到后跟对方核对清点下数量,签字拍张照完事。为方便有时陈诩会将面包车停到出租屋巷口,赶上路远的单,一个来回到家已是十一二点。
  以前他也送过货。干的时间不长,面粉厂,一袋袋扛。陈诩膝盖吃不消。
  也跑过长途大货车,一圈人里属他最年轻。脑袋后扎个小揪,见谁都叫哥。认了一堆哥。
  陈诩在这个小城搬过许多次家。有房东因事不租,也有他自己住够厌倦的。
  房子各式各样。带小院的,单独一间小屋的,和三四个年轻人一同合租的。
  干不同的工作,获得一点钱。再吃进一些不健康的食物,摄入酒精与尼古丁。
  创造些短暂的虚幻的,如梦如影的快乐,最后再将自己独自送回家。
  躺在破旧的铁架床上,天花板被雨水浸泡着向外鼓出去,某天掉下来块白色的硬粒。
  之后从裂纹口开始簌簌掉落小小的墙皮。床翻个身吱呀呀响,灯光永远不够明亮,到处是灰蒙蒙。
  陈诩在这样的天地下用手握住自己。
  腿根颤抖,手腕摇动,头发黏在脖颈处。口舌间的所有声响都要吞进喉,要咽入腹。
  劣质墙板藏着偌大人潮的情与爱,朝他透过来繁琐的泪与笑。男声女声,女声男声,很快变成难言压抑,急不可耐的媾和。
  哀哀叹,哀哀怨。
  他独自来,独自回。独自生,独自死去。食欲孤独,情/欲孤独,无根无源。
  “啪。”他数着,“啪。”
  陈诩无声咬这个字。
  “啪。”他就要去新世界。
  “啪。”脚踝处悄无声息攀上腥臭糜烂的触手。“啪。”他无法前往光明。
  在每个他自以为将要逃出去的时刻,在他的脚踏上新生活的时刻,抛物线下沉。
  触手如影随形。视网膜上是片无边无际的深红。这红扼住他的口鼻,制住他的躯干。拽住他下坠。
  就要下坠。沉到栽至浮着沙石的水泥地面,沉成软塌塌细碎碎的一摊。触手如影随形。
  “啪。”一声轻响。
  陈诩慢慢睁眼。头发在靠背散开,显得整个人消瘦,有种病态的寂寥感。
  嘴唇颜色不大好,脸色也不好。
  车里太闷。
  周见山站在路灯下,从车前窗看他。收回拍车窗的手。旁边开过辆大众。
  灯光在那双注视着他的黑眸上晃过。很快消失。
  陈诩摇下车窗,新鲜的空气冲掉车里闷出的皮革与烟草味:“不是叫你不用等吗?”
  周见山笑笑。天早晚有点凉了,哑巴身上还穿着短袖短裤,也不嫌冷。
  陈诩看了眼手机,晚上十一点四十五。
  他大概十点回的,车没开进去,远远看巷口堵了辆皮卡。陈诩将车停在对街,大概隔了百来米。
  皮卡一直没动,他等了会。开一天车神经感到疲惫,手机掏出来看两下,没流量。
  陈诩依旧卡在那关,这几天他失掉继续探索的兴趣,连游戏都没打开。
  靠那刷了会朋友圈。哪个老同学去看演唱会,哪个买双鞋。
  刘一舟拍了条狗。狗两条耳朵长长耷拉着,眼珠子滴溜溜圆。
  “新成员。”
  他点了个赞,打个哈欠搓把脸。车窗降下来点,座椅朝后拉,仰着头抽了根烟。吹了会觉得凉,又摇上去。
  车内一股淡淡酒精味,他就那样睡着了。
  秋老虎,陈诩早上出门穿得不多,白天在外跑一天。这会才趟着凉,鼻子痒。
  皱眉打了个喷嚏。他拔钥匙下车,甩上门:“倒是聪明,知道出来找。下回不用找,你睡你的,我回来不回家上哪去啊?”
  周见山点头,递给他件薄外套。陈诩也不客气,接过去穿上。本就是他的衣服:“我柜子里不是还有几件么,你穿着小不小?冷你就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