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我当时不知道啊,我要知道我不会那样天天耗着你,我——”
  周见山抬了下头。
  刘一舟眼圈红,歪头喊:“赵姨,再搬一箱、唔——”
  “他喝多了,”陈诩捂住刘一舟的嘴,冲里间已经出来的阿姨笑笑,“不能再喝了,再喝回不去家了。赵姨你忙你的。”
  周见山看陈诩掏手机,屏保解锁三次没成功,指尖有点对不准位置。
  打开了。陈诩打了个电话,声音不大:“喂?嗳嫂子。”
  刘一舟趴在桌子上睡了。陈诩站起身,看周见山,眼神往外示意:“我是陈诩。晚上来找一舟喝酒,给一舟喝得有点多——还好,没事,他喝多了就光睡,不闹人。”
  周见山跟着陈诩出门:“下次再聚下次再聚,是,肯定来肯定来。烧烤味道特别好,帮我跟一舟说一声,嗳嫂子,提前祝你们新婚快乐。”
  到门口那时陈诩朝里间喊:“赵姨,我先走了——一舟睡了,我给门关上了,叫他睡会吧。”
  周见山回头看了眼,吃光了的花生盘抬高了些,下面垫了东西。
  赵姨是个和善人,干事也勤快。
  陈诩头几年经常来店里吃烧烤,店里员工都认得他。后来慢慢的,他来得次数少了,今晚看见员工已是些陌生面孔,面熟的就剩赵姨了。
  “回去了?”赵姨一掀帘子出来了:“花生带点回去。”
  “吃一晚上了都,太饱,就不带了,”陈诩摸肚子,笑着揽周见山的肩膀,“走了姨。”
  周见山偏头看那截发红的脖颈,丝丝红意蔓延到耳后。
  他有些不太确定陈诩到底喝没喝多了。
  和来时不一样,回去路上陈诩安静得多,不怎么说话。
  这会有十来点了,路上人少了些。
  两人走出去一段路了,回头看,烧烤店已经变成一个远远的影子。
  周见山看旁边,收回。再看,再收回。
  陈诩很快发现了。他皱眉,大概是因为没有烟抽,陈诩感到很烦躁。
  他哑着嗓子问:“我脸上有金子?”
  周见山摇头。
  陈诩不走了。
  “你还欠我四百块钱,”他说,“限你半个月内给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
  周见山没动。他发现陈诩看向自己的眼睛有点不太对。
  有点发直。
  动作也变得很缓慢。
  “听没听见?”
  陈诩:“问你话呢。”
  周见山刚要点头,就见陈诩一滩水似的,轻飘飘地流了下去。
  第7章 棕痣
  陈诩演不下去了。
  人不模人不样,他倒得安详。脑袋朝后仰,发红的喉结在皮肤下颤着滚动。
  “哑巴。”滚了几回合,陈诩,“呕,我特么想吐。”
  周见山愣了一秒,立刻伸手。
  人栽到自己身上,没吐。脸皱一块不耐烦:“这么硬,你撞死我得了。”
  陈诩的两条胳膊像两根面条,软塌塌地朝下落。
  他捡左边,右边落,捡右边,左边落。
  最后他把手从陈诩胳肢窝下掏过去,将人拖起来。
  陈诩顺势就将尖下巴戳到他颈窝里,周见山觉得有点疼。
  滚烫的鼻息喷到他耳边,“喂,哑巴。”
  周见山停住,等待下一句话。是四百块吗?
  很快他听见陈诩用一种很疑惑的语气命令:“你帮我看看,我脚去哪了。”
  非常痒。周见山低头看,陈诩的脚踩在祖国大地之上的鞋里,并未遗失。
  肩胛骨硌手。周见山发现陈诩不仅背起来轻,人其实也比看着要瘦。
  陈诩腿软站不住,整个人被那有力的臂弯牢牢架住,没有再往下跌了。
  “驾,归巢吧。”
  说完陈诩缩脖子,抖抖抖,周见山以为他要吐。
  结果陈诩很快笑出声:“嘿嘿嘿,哈哈哈,你别挠我胳肢窝。”
  从周见山的视角只能看见一个圆溜溜的头顶,半张碎发下的脸。
  他面部微松。人一动不动,垂眸看那张唇形很好的嘴巴在下方一张一合。
  陈诩的鼻尖有一点翘,上面长几颗淡雀斑。雀斑也在一晃一晃。
  “怎么不走,走啊,”陈诩又把人当拐杖使,脸贴在那片硬邦邦上揉来揉去。过会不动了。
  似乎不满意,抬脸:
  “你身上怎么哪里都烫?”眼神直勾勾,“停。”
  他眯起眼睛,高深莫测地将周见山看了一遍:“你,在脸红什么?”
  陈诩的大脑现在是一团浆糊,什么脸红,他压根看不出来个屁。眼前一片重影,闭上眼天旋地转。
  也无法思考。
  周见山却移开目光,率先结束对视。
  路过行人往这看了两眼,他伸手将陈诩被扯上去的衣角朝下拽。
  一松手又滑走。
  他索性手掌摊开,俯身托住醉鬼的腿根,朝自己腰上一托。
  于是陈诩就一无所知地攀在了人身上。
  从散掉的发尾下透出整片红的脖子,脚踝在空中抖落两下,又抖落两下。
  “哎哟卧槽,全完了,”陈诩确认了,声音闷,“我就说我脚没了,你看我跺脚都没有知觉。”
  行人还是往这边看。
  小城市平淡如水,一成不变。两个男人如此场面难免既暧昧又让人感到新奇。
  然而他们又很快悻悻收回目光。两人中皮肤偏黑,稍高些的寸头看上去并不好惹,眉间一道细疤。身量高大。
  被抱着的那个后背大片黑色纹身。没一个像好人。
  淡淡扫来的那眼发冷。那人张开手掌,很自然地覆在怀中人的后脑勺上。看上去像是对恋人。
  是在警告。
  周见山往回走,朝下看了眼。
  从此刻贴在自己小腹,毫无任何攻击力的触感来说。
  这人是醉得不能再醉了。
  陈诩不舒服,裤口磨到身下的某个部位,疼得慌。他开始扭来扭去。
  树在倒退,墙在晃。“吁——”他说,“我要下去。你肚子上有刺,磨到我兄弟了。”
  酒醉话糙,陈诩嗓门大。
  周见山捂他嘴,陈诩把脸拔出来。很快用他那可怜又浅薄的意识,竟发现对方眼尾弯着在笑。
  他简直是立刻感到了惊恐与耻辱,陡然拔高音量:“你在笑什么?!”
  出于男人的尊严,即便连路都走不稳,陈诩仍挣扎着要为自己正名:“这是因为喝多了,喝多了才这样!懂吗?”
  “平时不这样!平时你诩哥是男高级别,像钻石一样,听懂掌声。”
  “小屁孩一个,毛都没长齐,我脱给你看你信不信?”
  说着手就直奔裤边去,指头从腰侧抠进去,泥鳅一样开始扭:“松开我,我要证明一下。”
  下一秒陈诩就感到自己动不了了。
  他低头,自己的两只手腕被一副非常紧实有力的铁钳一并圈环,牢牢地箍住了。
  周见山看虎口下的两只手。手指虚虚垂着,绵软无力。然而这样的两只手,如果握成拳头,挥出去又是迅捷中带有狠厉的。
  饭桌上喝再多都面不改色,实际醉得不省人事,连家都回不去的。
  陈诩被牵着手腕逮捕到了街尾,旁边有人骑车经过,滴一声按喇叭。
  什么东西从身上咕噜噜滚下去。
  车灯照过来,周身明亮,又很快消失。脚边没多远是一小团黑影。他的皮筋。
  陈诩终于被放下了。
  周见山弯腰够皮筋,他俯身趴在人肩上:“弟,你是一块炭,弟。”
  两条胳膊绕着对方的脖子垂下去,手胡乱摸周见山的硬发茬:“弟,你是刺猬,弟。”
  挺得意:“小样,你没我高。”
  周见山用手指勾住皮筋攥紧,另只手托着人站起来。
  陈诩不得意了。嘴巴闭得紧,似乎是感到了挫败。
  不一会喊头晕。“我想回家了,”他变得很苦恼,“但我走不动,这怎么办呢?”
  是啊,这怎么办呢?
  喝醉了的陈诩和平时的陈诩不像一个人。
  胳膊被拉着调换了个姿势。对方摆放了一小会后,周见山将他背了起来。
  “这是回家的路吧?”尾音跟胳膊一样软,听起来痒痒的,“别不理我啊。”
  陈诩皱眉头,用提高音量的方式试图增加威慑力:“喂,说话!”
  对方没有回应。
  陈诩叹了口气,这口气叹得很长很长。
  之后他将胳膊圈环在对方脖子上,发表一些没有任何营养的见解:
  “人还是得喝点酒,撒哈拉沙漠下暴雨,没带伞我靠,你别掐我大腿根。”
  那双铁钳般的掌张开了些,陈诩趟不到疼了。前胸贴着人后背,感觉到很热:
  “电视机卖一百八,我好热啊周见山,那行李我拿得动,你接过去干嘛呢?”
  他模糊地说两句,周见山也没听清。陈诩的话又突然很清楚:“怎么,不相信你诩哥?我是有点瘸,但力气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