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陈诩饿了。
  刚下完雨,蚊子多,他在脚踝的红包上掐十字。
  周见山还没挑好。
  旁边有人过来问他要微信,陈诩摆手婉言拒绝。他不是直男,对异性没有生理方面的想法。
  但对男人也爱不上谁。
  没精力,没冲动。看起来这雨是下完了,但空气还是闷热无比,整个城市像是活在一个密封的塑料袋里。
  还是袋口扎紧的那种。
  小时候陈诩有盆怎么浇水都蔫吧的吊兰,叶子干瘪、发黄,从盆边垂下去。
  看起来死气沉沉。
  他觉得自己像那盆吊兰,只会说些没有营养的废话,苟活着,灵魂干得像大沙漠。
  货架旁竖根杆子,上面缠着个白色的大瓦数灯泡,亮得刺眼。
  周见山终于偏过了头,左半边对着他,光在脸上打出一片柔柔的阴影。
  陈诩这会才发现周见山的鼻梁其实很高,后脑勺头型也好。看起来是挺惹眼,不怪旁边几个小姑娘偷偷打量半天。
  他挑了下眉,摁灭烟头扔进垃圾桶。陈诩不等了,决定自己先去买点东西吃。
  十块钱五根,面筋个头不大。陈诩买了二十块钱的,没要辣,迎着微风吃了一半。
  吃完看袋里剩的,掂量一下,感觉自己差不多饱了。
  他有点渴。陈诩往回走,看两边的店铺,从震耳的土嗨音乐里找小商店。
  带两瓶矿泉水吧。
  商店还没找到,陈诩就听见前头那片乱哄哄的,听起来像是吵架。
  砍价砍急眼了?
  陈诩现在对争吵不那么感兴趣了,看热闹是有代价的。
  然而等他又走了几步,发现那动静是从卖衣服那边传来的。
  好像是打起来了。
  烤炉的烟被风往身上刮,陈诩咳两声,步子快了些。
  不太对劲。
  那闹嚷嚷的地方怎么那么眼熟呢?
  货架倾倒,衣服连着衣撑洒了一地。正中间是几个扭打在一起的人影。
  “怎么打起来了?别打了!”“上次就他妈是你是吧?”
  “说你哑巴有错吗?你不就是个哑巴?”
  “靠!属狗的啊你!”
  陈诩抬腿就往人群中跑。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他扒开围着的人:“让一下——”
  陈诩看清了,最中间的不是周见山还能是谁?
  哑巴面色铁青,嘴角破了块,看着肿。
  左手揪住对方的衣服,正抬拳朝人脸上砸。
  很显然对面几个人一起上的,但应该都没打过周见山。唯一胜出的是嘴,产出一些素质下流的污言秽语。
  被摁在身下的那人已经不怎么动弹,光是讨饶。
  陈诩喊:“周见山!”
  有人拉偏架,周见山挣开胳膊,一拳下去,对方的鼻血就窜了出来。
  围观的人掏手机要报警,“你再拉一个偏架试试看呢,”陈诩往里挤,声音冷,“手松开。”
  他对着四周喊:“一帮人欺负一个人算什么本事?”
  “关你什么事?你他妈谁啊你?”
  陈诩:“周见山。”
  这会又跟陈诩这两天所看见的周见山不一样了。现在的周见山又变回了巷子里那个带着狠劲的哑巴。
  牙齿镶进肉中就要死死咬出血,拳头举起来就要狠狠砸下去,像一只野兽。
  这样下去要出事。
  “周见山!”陈诩厉喝。
  哑巴终于抬头看他一眼,喘着气。
  抬起的手放了下去。
  身下那人手脚并用地爬起来,将人往后一推,开始咒骂。
  “真是晦气。”
  同伴啐了口,转头低声抱怨:“我说了这种残疾人基本心里都有点问题,和普通人不一样,让你别招惹你偏不听——”
  陈诩站在那,一动不动。
  其实今晚就是普普通通出来买几件衣服,路上吃点东西,之后回家洗澡睡觉。
  他在家躺了一个月。钱就快要用光,再这样下去他会饿死在出租屋里。
  饿死也行,人活着不也就这回事。没什么意思。
  他是那盆枯萎的吊兰。
  陈诩低头,手指动了动。他张开手掌,对着几根粗竹签样了下。
  塑料袋咔嚓响。攥紧了。
  “嘴又贱,”他轻哧了声,“惹了又打不过。
  陈诩手握住那把面筋,抬起来。头也跟着抬起来。
  他面无表情,用力重重地朝那人的脸上拍下去:“废物,今晚是帮你哪个哥来报仇?”
  “你有病?”对方张嘴爆了两句粗,被这一击打得朝后连退两步,愣了,“我草了,你想死是吗?你是不是想死?”
  陈诩后悔没叫老板撒辣椒。
  对面迅速炸窝,跳起来一窝蜂就要上。
  瞅了眼陈诩的纹身,瞅了眼一边面色阴沉的周见山。
  “你鸡毛谁啊?”最后一帮人蹦着过来梗脖子,“在这地界老实点我告诉你,打听打听我是谁!”
  “你爹。”陈诩接住对方来势汹汹的拳,顺手往旁边一掰。
  清脆的响声。
  混着倒抽气,陈诩低头躲掉一拳。“那边是你二爹。”他说。
  周见山在看他。陈诩感觉那道目光一直牢牢粘在自己身上。
  可是这世上很多事没有道理,也并不公平。就像周见山并不会想要选择做一个哑巴。
  普通人对待命运,没什么选择。
  耳边是齐齐惊呼。“这么爱打听,怎么没打听打听我?”陈诩膝盖隐隐作痛,他揉了下。
  之后利落提胯,那是个标准的蓄力姿势:“早个三年,你大哥给我提鞋都不配。”
  对方很明显愣了下。
  “废物。”
  陈诩出腿,毫不留情地朝男人裆下踢去一脚,之后便是道尖锐的惨叫。
  身后一阵凉风。
  赶在铁凳朝陈诩的后背落下前。
  周见山朝那人扑了过去。
  第6章 烧烤
  “我刚下火车,两天没睡个好觉。你要知道,我今年四十五了,不是二十五!”
  许丽丽从派出所接出两人时,全妆的脸上还挂着两个大黑眼圈:“我不结婚不生小孩就是图清净,明天我就找房子搬出去。”
  这次两人没能成功溜走。有人报警,红蓝闪烁着的警车带着乌泱泱一帮人回派出所。
  今晚找事的这拨人是上次黄毛的朋友,小城就那么点大地方,出门干个啥都能碰见熟人。
  对方挑事在先,周见山和陈诩除了点皮外伤没大事,出来时还能听见身后几人被留那儿教育:“我看你们是想被拘留!”
  “谢谢姐,”陈诩笑两声,扛着许丽丽没来得及送回家的大包行李,态度诚恳,“辛苦了姐。这次上哪玩去了?”
  “欠你的。”许丽丽嗓门大了些,“大草原!骑马去了,都不想回来了。”
  “草原好啊,”陈诩说,“可得回来,楼上还有菜苗呢。”
  一说到这许丽丽才惊呼:“我的菜!得干死了。”
  “才下过雨,没多大事,”陈诩颠了下包,“姐,你把马装回来了?”
  “滚蛋。”
  两人在前面瞎聊。许丽丽这人活得很潇洒,年轻时恋爱照谈,打死不愿结婚。
  那个年代不结婚就是异类,背后不知多少道眼光盯着。
  许丽丽一概不问。
  嚼舌根就撕烂对方的嘴,在老家扛长板凳砸跑三个舅后一战成名。
  周见山跟在后面听,嘴角肿着,像道沉默的影子。
  许丽丽看了两眼,问陈诩:“你朋友?”
  陈诩没回答,低头思考。说陌生人倒也认识,说朋友也算不上。
  一时半会解释不清楚。
  “我弟,”陈诩把人从后揽过来拍拍,手下那块肩膀有点僵,“小我四岁,暂时在我那住。”
  许丽丽“哦”了声:“你弟个子比你还要高呢。”
  “也没高多少吧?”他样了下,周见山不动,让他样,“就比我冒一点尖。”
  “长得不像,”许丽丽说,“你偏女相,你弟感觉要是下地干活,干一天都不带喘气的。”
  陈诩右腿膝盖不舒服,他其实想说他这个哥满打满算才当上不到四天。
  但这事像个毛线团,开个头就有无数要一起解释的东西。
  比如为什么那一脚就踢歪了。
  比如看个热闹怎么就捡回来个人。
  比如怎么突然就跟人家合租了。
  陈诩自己都说不清楚。
  乱就乱吧,反正他一直也糊涂着过。
  “那我能干两天,”陈诩把周见山当拐杖借着力使,发烫的身体贴一块,胡说八道,“远房嘛,帅就行了。”
  一路上街边各种小吃的香味往鼻尖里钻,热气腾腾的炒面,炝锅用的香料和切片火腿肠在大火中随勺翻动。
  陈诩说一起去吃点,许丽丽在火车上吃了盒饭,摆手说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