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我的神通反噬太痛苦了,你承受不住。”周瑕低笑了声,“把你烧坏了,以后谁伺候我?”
  桑栩想说他不过是一个叩关异乡人,他那点神通哪里能够斩杀王虺?
  可周瑕又道:“不用怕,我教你。”
  话音落点,请傩术瞬间发动。
  桑栩灵魂一震,察觉到自己的神通被调用,护法灵官自虚空中降临。即便没有睁开眼,他好像也能“看”见四周。他的视野俯瞰万里,漆黑的焦土和绵密的丛林在他脚下铺展开,他看见王虺愤怒狰狞的黄金独目,一枚又一枚细密的鳞甲整齐地排列,爆炸导致的伤痕如同大地上的沟壑。他还看见远处的大水坑和惶恐的村民,还有那祠堂中瑟瑟发抖的金瓶女,他们全都惊恐地望着这里的方向,好似软弱的绵羊等待末日屠刀的降临。
  他知道,这并非他的视野,周瑕上了他的身,他用周瑕的感知“观看”周围。原来这就是杀生仙眼中的天地,即便残损,群山也要向他俯首。
  他站起身,朝着护法灵官伸出右手,仿佛君王命令自己的臣仆,“来。”
  护法灵官瞬间溃散,化为流光向桑栩飞去。铁甲一片片覆盖他的手臂、身躯、双腿,最终弧刀一震,握入他的手中。
  桑栩根本想不到,护法灵官还能这么用。以前只知道召它出来作战,却不知这副“无头盔甲”是可以穿的!
  铁甲覆身的瞬间,身躯好像被高山压住,肩头的压力无比巨大,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响。他咬住牙,几乎要呕出口血来。但他同时也感觉到,周瑕的腕足缠绕他更加紧密,替他撑起了这副沉重的盔甲。
  王虺尖嘶着奔来,狂风化为怒潮,仿佛山岳崩塌,摧枯拉朽地碾压向前。怒兽还未真正到桑栩面前,可它带来的风暴已经足够碾死他的血肉之躯。
  “拔刀吧。”周瑕说。
  桑栩握住了刀柄,拔刀出鞘。凄迷的月光泄出刀鞘,全数出鞘的瞬间刀光暴涨为几十握,而且变得沉重无比。周瑕握住了他的手,帮他提起这煞气四溢的兵刃。这一刻,桑栩的血脉仿佛点燃了这刀,这盔甲。汹涌的煞气腾起,自动包裹住他,狂风袭到他面前,竟被这牢不可破的气息分离,擦着桑栩飞舞的发丝从他周身流过。
  冥冥之中,桑栩好像看到了什么。
  “不要抗拒,遵循兵刃的指引。”周瑕低声说,“它是你先辈用过的东西,它可以成为你们之间的媒介。”
  观落阴,悄无声息地发动。
  一百年前,桑家永不关闭的公义门前,他的先辈挥刀斩下囚犯的头颅,与他手中一模一样的斑斑黑刃淌着殷红的鲜血,而公义门后,百姓高呼桑氏声名,先辈似有所感,仰起头来,望向远天。
  两百年前,桑离忧一人一刀奔赴千里,迎战荒野中雷电绕身的邪祟。那时候,大朝奉意气风发,尚未疯癫,是个落拓潇洒的大叔。与邪祟相逢之际,桑离忧竟有闲心先饮一口烈酒。恰在那时,他似有所感,蓦然回首,红眸如血。
  时间一点一滴回溯,桑栩看见无数个握着弧刀的桑家人,或战、或杀、或生、或死。
  终于,当时间来到尽头,他看见颓圮的荒城,战马在黄尘中长嘶,如滚滚浊潮般朝他奔袭而来。
  这是哪里?
  “千意!”
  他看见一个鬓发散乱的少女,哭泣着抓住桑千意的衣袖。桑千意此刻一袭黑衣黑甲,浑身是血,脸庞苍白没有血色。她似乎已经受了许多伤,却依旧挡在那哭泣少女的面前。
  军士们声如洪钟,嘶吼着:“交出姒公主,饶你不死!”
  桑千意把少女推入破屋,少女满面惊惶,提裙想要出来,桑千意面无表情关上木门,公主恸哭的眉眼被她隔在门后。她把门闩闩住,转过身,提着月弧般的长刀,独对千军万马。
  “桑千意,”统领掠马上前,用长枪遥遥指着她道,“只要你交出姒公主,你死罪可免!你若不交,今日你尸骨无存!”
  桑千意置若罔闻,仿佛那些军士只是扰人的苍蝇。她淡淡瞥了旁边一眼,看的方向,正是桑栩的方向。
  “又是你么?”她轻声道,“很多年前,曾在帝陵里见过你一面。”
  很多年?
  看来现在这个时间,桑千意和桑万年入梦已经很久了。
  观落阴可以交流,桑栩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都来不及问了。
  他想了想,说:“我是来看你挥刀的。”
  “那么,”桑千意缓缓拔刀,“看好这一斩。我这一刀,可斩千军,可灭一城。”
  她的面前,所有人脸上浮起恐惧的神色,战马焦躁不安。
  统领咬咬牙,说:“杀!”
  荒尘四起,战马排成一线,朝桑千意踏来。马蹄声声震山河,这荒城中仿佛响起了熊熊的战鼓。千军万马犹如铁甲洪流,势不可挡地奔泻。
  桑千意毫无惧意,一步不退,双手握刀。
  她道:“斩!”
  一声暴喝刺穿冰冷的空气,即便隔着几千年,桑栩仍然头皮发麻。那是举世独绝的一斩,刀光如龙,势如山崩。原先如水般沉静淡漠的女人,此刻犹如狰狞的猛兽。千军万马在她的弧刀面前支离破碎,鲜血迸射,染红她的眉眼。
  刀气穿越时空,灌注到桑栩的手中。所有时间连缀成一片,桑栩看见先辈们在不同的时间挥出相同的一刀。锃亮的刀背映出无数桑家人的眉眼,最后映出他平静的面庞。
  “学会了么?”周瑕问。
  “嗯。”
  他猛然睁开眼,斩下了这一刀。
  刀气如雷,地裂山摧。桑栩感觉全身的力气瞬间被这把凶戾的弧刀抽干,刀光犹如冰冷的月牙,悍然劈在王虺额头的鳞甲上。坚硬的鳞甲应声而碎,王虺的金瞳倒映出这孤冷的一斩,钢铁般的黑色头颅在张开血盆大口扑向桑栩的瞬间,被斩成两半,一分为二从桑栩两侧擦过去。
  剩余八颗虺首发出痛苦的嘶吼,齐齐摆首冲向中央的桑栩。桑栩再次挥刀,刀光犹如纷纷落雪,他的步法犹如轻盈的舞步,狸猫一般在暴怒的虺首间灵活游走。三颗虺首被弧刀斩断脖颈,四颗虺首被弧刀削为碎片,鲜血如雨般簌簌而落,桑栩浑身被染得血红。
  在这片滂沱红雨之中,桑栩踩着虺首一跃而起,刀光向下,悍然刺入虺首的额心。最后一颗虺首被刀光死死钉在原地,尖嘶消弭,只余桑栩一人独自立在王虺崎岖的头颅之上。
  成功了,桑栩彻底脱力,刀刃松开,从虺首上跌落。
  王虺不甘地睁了睁鲜血横流的独目,光芒已经从它眼底消失,它犹如倒塌的石像,再也无法爬起来。
  护法灵官消失了,桑栩感觉到周瑕的腕足也从他的身体深处抽离。他倒在地上,困得抬不起头,平时举杠铃都费劲,现在挥了这么重的刀,桑栩感觉全身都要散架了,好想就地睡一觉。
  不能睡,不能睡。要先看一下王虺死透没有。
  他警告自己。
  用力想爬起来,可身体不听使唤。学习祖先的那一斩着实耗费了他全部力量,要不是周瑕在他身体里撑着,他根本挥不动那把刀。太累了,他咬牙硬挺,怎么也爬不起来。唤周瑕,周瑕也毫无反应,大概和他一样没力气了。
  “靓仔靓仔!”
  韩饶心惊胆战地跑过来,先给王虺补枪,把它几个脑袋打得血肉模糊。本来是有点想跑,可做男人不能不讲义气,他虽然帮不上什么忙,好歹能帮周生和靓仔收尸。
  感觉王虺死透了,他连忙去查看靓仔的情况,幸好还有气。
  “我和靓女找到界碑了,就在这个洼谷里面,趟过水就到了!”
  旁边是周瑕烧成焦炭的躯壳,韩饶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拖着周瑕一起远离王虺尸体,跑进水洼。
  前方,人间的界碑矗立在水洼的尽头,距离他们差不多有两百多米远。
  刚跑到水洼里,身后王虺的一颗脑袋忽然干呕了起来。韩饶快吓尿了,连忙转过身,举起枪瞄准王虺。他们虽然有些距离,但是依照王虺的速度,追上他们绰绰有余,他们根本跑不到界碑那儿。
  还没死?桑栩强撑着睁开双眼。
  王虺呕出了一具金漆棺椁,尔后脑袋一歪,彻底死了。那棺椁一看就非同凡响,桑栩眸子一缩,意识到那可能是公主的棺材。
  韩饶看王虺死了,转身要跑,谁知棺椁猛地一动,竟有一双枯槁的手推开了那棺椁。
  “又来?”
  韩饶心一狠,举枪要射,王虺他对付不了,一具僵尸他就不信不怕子弹,管他黑毛白毛,全他妈打成稀巴烂。
  水洼里忽然伸出一双手,把韩饶和桑栩拖进了水中。韩饶吓了一大跳,转头一看,对上一具死漂的浊白双目。桑栩却立刻认出,这是那个捞尸人。除了这捞尸人,这水里还躺满了别的死漂,个个脸朝下直挺挺地趴着。
  再看王虺那边,金漆棺椁已经彻底打开,有个穿着丝绸裙裾的东西爬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