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有东西跟着他,有东西想要找到他。
  桑栩从翠花身上裁了片纸下来,剪成纸人的形状,贴上自己的头发,然后用朱砂写下桑小乖的生辰八字。当时爷爷在婚书上写的是他原来的八字——己卯、丙子、己亥、甲子,他瞟了一眼,记住了。
  按照周一难提供的方法,在老物件上放自己的八字和头发,它就会成为自己的替身。
  现在,这片纸人就成为了桑小乖的替身。
  桑栩把纸人放在快递桌上,在收件人一栏上填:沈知离。
  如果沈知离被认作是桑小乖,会发生什么呢?
  与此同时,会议室里的周一难收到新短讯。
  打开手机一看,发信人是闻渊。
  闻渊:【桑栩也性功能障碍。】
  周一难:“……”
  也。
  这个字刺痛了他的眼睛。
  会议在讨论要不要把闻渊提干,他毫不留情,一票否决。
  第49章 正宁
  一个会开这么久,周瑕觉得不耐烦了,抱着双臂往椅子上一靠,问道:“还有什么事?”
  周一难恭敬地说道:“老祖宗,劳烦您再等等。这回你们带回了桑家人的遗骨,正好安瑾请的傩是罚恶判官,可以以遗骨为媒介,把这个桑家人的魂召出来问话。勾魂笔下,阴魂不得撒谎。但这毕竟是个桑家人,他们家诡邪阴毒,为免出什么岔子,烦请老祖宗坐镇道场。”
  周瑕暗道不好,没想到周安瑾这厮的傩是罚恶判官。
  周安瑾忽然说:“把小桑也叫进来吧。”
  周瑕眉头一皱,说:“叫他进来做什么?”
  “他是集团今后要着重栽培的员工,让他开拓一下眼界也是好的。”周安瑾斯文地笑道。
  周一难瞥了他一眼,知道自己这儿子生性多疑,即便桑栩请了傩回来,也疑虑未消。
  也是,毕竟桑栩全须全尾从鬼门关回来,又姓桑,是该多做考察。他冲秘书点了点头,秘书推门出去,过了会儿,把桑栩带了进来。
  桑栩进门,看老祖宗眉头紧锁,知道接下来事情恐怕不简单。但无论如何,马屁照拍,他给老祖宗倒了茶,又给周一难倒了茶。
  周安瑾对他道:“接下来我们要召那桑家骸骨的阴魂,你留在这里,熟悉一下桑氏。这家人邪异恐怖,很可能就是长梦崩坏的罪魁祸首。你好好看看,将来对上桑家人,也好有个准备。”
  桑栩低眉顺眼,“好的,多谢领导带我见世面。”
  秘书们把那一麻袋骨头给拖了进来。四角摆上蜡烛,又关了灯,窗帘严严实实遮住窗,挡住外面的天光。会议室里黯淡一片,只有烛影徘徊。每个人的脸被烛光照着,恍若戴了层金纸面具,阴森可怖。
  周安瑾走到桌前,白皙的脸颊上浮起彩绘花纹,浓墨重彩,黑脸凶煞,赫然是个判官的模样。
  他手一指麻袋,周遭的烛火剧烈一晃,齐齐转为幽绿色。
  麻袋中,一缕青烟钻出来,凝聚成一个飘忽的青年人。他睁着无神的双眼,茫然望着眼前的黑暗,只看得清那些飘摇的烛火。大伙儿原本遮着眼,怕看见什么不能看的,毕竟这人的尸骨长着四个脑袋,没想到魂是正常人模样,没有任何异常之处,便纷纷放下了手。
  周安瑾用余光观察桑栩,这青年静静看着孤魂,脸上没什么表情。
  他忙着观察桑栩,没发现周瑕表情有异。周瑕皱着眉,感觉这阴魂有点眼熟。
  在哪儿见过……想不起来了。
  周安瑾发问:“你是不是桑家血脉?叫什么名字?”
  阴魂幽幽开声:“我是桑家人……大名桑正宁……阿爹阿娘叫我宁宝,守家大爷叫我宁哥儿,还有那位……总叫我蠢蛋、鼻涕虫、放屁虫……”
  放屁虫。
  周瑕忽然想起来了。
  “行了,”周安瑾打断这唠叨的阴魂,又问,“你知道你们桑家有个人飞升了么?”
  “知道……”
  “他是谁?”
  阴魂老老实实答道:“桑家最后一代人,最后一个孩子……”
  “我是问,”周安瑾耐心地引导他,“他叫什么名字?”
  桑栩心头咯噔了一下,周一难的目光投过来,他面不改色地给周一难倒茶。
  阴魂絮絮叨叨:“乖乖、小乖、宝宝……”
  “没有大名么?”
  阴魂笑了,“不能被五姓找到……在离开长梦之前,我们不会给他取名。当他离开之后,我们也无从得知他的姓名……”
  周一难在周安瑾耳畔耳语了几句,又转头跟助理交代了什么。
  周安瑾复抬起头来,道:“你们是血亲,现在你身处此世,通过血脉因缘,应该能占卜到他的大致位置吧?”
  助理搬进来一张画着六十四卦方位的大地图,放在阴魂面前。
  周安瑾下令,“卜他的位置,如实告诉我们!”
  阴魂霎时间变得痛苦无比,口中喃喃“不能说”,却又不自觉伸出手,指向地图。所有人眼也不眨地盯着他的手指,看他在六十四卦中央——首都的位置徘徊挪移。镇定如桑栩,此刻端着茶壶的手心也忍不住微微冒汗。
  周瑕拧紧眉头,望着这一幕。
  要是阴魂吐口了怎么办?
  杀了周家父子?可他们毕竟是他的后世子孙,血脉挚亲。
  杀了桑正宁?可他是放屁虫……
  时间太久了,周瑕早已忘记了他的脸,却还记得自己给他取的绰号。
  “他在我们附近?”周安瑾问。
  阴魂指的几乎是六十四卦正中央,这说明那个藏起来的桑家人离他们极近。
  难道真是桑栩?
  他又忍不住看了桑栩一眼。
  “……找到了。”阴魂忽然开口。
  周瑕眉目一凛。
  所有人盯着这缕飘魂。
  他蓦然一动,手指从首都挪开,指向了南京。
  “在南京!”有人叫道。
  突然间,阴魂痛苦的脸庞四分五裂,五官七零八落,完全倒错,他的脖子凸出数个拳头大的疙瘩,一张又一张面无表情的脸颊从那疙瘩里冒出来。看见那些脸颊的周家人发出哀嚎,七窍哗哗流血。
  所有人退到周瑕身后,疯癫的亡魂追了过来,对上周瑕金色的双瞳。
  周瑕记起来了,很多年前他还躺着坟地里的时候,经常有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儿来他坟前哭。这小孩不知道有什么毛病,老爱放屁,脑袋也笨,学神通学得慢,所以别的桑家孩子都取笑他,不爱和他玩儿。他把周瑕的坟当成了树洞,唠叨哪个孩子最过分,求周瑕帮他惩罚他们。
  周瑕当然没理他。
  周瑕每天都很忙,忙着睡觉,忙着发呆,没空解决无聊的小孩和无聊的问题。
  结果这小孩儿不厌其烦,晴天来,阴天来。可能真的没人跟他玩,他一个人孤单,只能和周瑕说话,拿着《北斗诡术》在周瑕坟前朗读,练他怎么也用不好的神通。
  下雨天撑着伞也来,还给周瑕的坟头撑伞,问周瑕冷不冷。笨死了,周瑕是大邪祟,怎么可能会冷?过年别的小孩不和他一起放烟花,他又哭了,跑到周瑕的坟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周瑕听得不耐烦,给他打了两道雷。
  “哇!”小孩儿沉甸甸的黑眼瞳被电光照亮,“好大的烟花。谢谢老祖宗!”
  是雷啊,白痴。周瑕在坟里想。
  再后来,小孩长大了,变成一个少年。桑家没有闲人,人人都得干活儿。他到周瑕坟前,一面擦墓碑,一面说:“大爷说外面有个工地出事了,包工头求到了我们家。大伙儿都忙,大爷让我过去帮他们看事。嘿嘿,这是我第一次帮别人看事,我一定要加油,不能堕了咱老桑家的脸面。老祖宗,我要出远门,不能陪你说话啦。不过你放心,我看完事就回来,很快的。”
  少年人穿着崭新的靛青色长衫,背上包袱,冲墓碑挥了挥手,转身踏入漫漫长夜。
  他没看见,墓碑前的老槐树下,站着一个戴着傩面的红衣青年,默默看着他离去。
  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周瑕有时候会想,他到底去哪儿了,不会看了外面的灯红柳绿,就不愿意回山沟沟里的老桑家了吧?说来也是,鬼门村的老弱病残,坟地里的老怪物,有什么值得留恋的?周瑕没想到,桑正宁是去了东安公寓的工地,为了压住地底的胙肉,成为八角井的井眼,永远镇在了那里。
  为什么要当桑家人?一个个死脑筋,聪明的都走了,飞升了,就桑家傻乎乎,守在鬼门关,结果死全家。
  周瑕按住阴魂的头顶,掌中电光乍现,阴魂浑身震颤,被迫跪在周瑕面前。那几个疙瘩被雷电一震,全部烟消云散,只剩下周瑕掌心这颗畸形的头颅。周瑕正要震碎最后这颗头,忽然听见阴魂口齿不清的喃喃。
  是老桑家的土话,周家人听不懂,周瑕听得懂。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