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说完,她连忙钻进了眼睛后面。韩饶和桑栩立刻往上爬,下方黑雾涌上来的速度极快,顷刻间神像下方完全被黑雾笼罩。桑栩先一步爬上神像手臂,韩饶踩着手掌正要跟上,年久失修的手掌撑不住三人的连续踩踏,忽然从腕部开始齐根而断。
  韩饶跌了下去,桑栩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下方黑雾没过了韩饶的双腿,韩饶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桑栩拽了半天拽不上来,下方黑雾弥漫,在迷蒙之间,桑栩好像听见有人在喊:
  “救救我——”
  “韩哥……建国哥……救救我——”
  韩饶咬牙对桑栩说:“是叶新拽着我。妈的,又不是我害的他,他拽我干嘛?”
  韩饶使劲一蹬,似乎把什么东西蹬下去了,黑雾落下去一丁点。沈知棠看这场景,一咬牙,跑了出来,帮着桑栩一起救人。
  两人用尽全力,终于把韩饶给拉了上来。一左一右扛着他,把他带进了神像眼睛后方的洞穴。
  他们进入洞穴的下一刻,黑雾扑了上来。沈知棠脚往后一踹,把神像眼睛踹回了原位,黑雾被阻挡在了外头。三人几乎虚脱,各自倒在地上喘气。叶新的呼喊声透过神像眼睛传进来,三人听得头皮发麻,纷纷离石壁远了些。
  桑栩点起蜡烛,他们身处一处空旷的洞穴。一条浑浊的地下长河潺潺流过,两岸插满丝丝缕缕的幡幢。这大概就是地府的冥河了,河上架了一座纸桥,桥头立了一块石碑,写着“奈何”。河对岸有扇巍峨的石门,石门前方又立了块碑,上面写着“人间”。
  “真的是奈何桥,我们到了!”沈知棠喜出望外,“你看,前面那道门就是出口。”
  “你确定?”桑栩问。
  沈知棠重重点头,“我确定。每次梦境尽头都是这道门,只有异乡人能推开这道门,走出这道门,咱们就能回去了。”
  韩饶在低低呻吟,桑栩查看他双腿,裤子、鞋子都是完好的,看不到任何伤痕,可韩饶疼得满头大汗。桑栩皱了皱眉,把他的裤子往上捋。底下的皮肤露出来,是血样的红,简直像烧化了的蜡烛。
  而且他的脚踝上,还有个凹下去的手掌印。
  桑栩蹙了蹙眉,不会是叶新的手掌印吧?可那时候他的尸体明明还在地上。还是说,他被鸟嘴勾走了魂魄?又或者说,他和鬼门村的村民一样,转换了存在的方式。
  韩饶咬牙忍着痛,冷汗涔涔地看向沈知棠,“靓女,我伤得太重了,这双腿就算去医院里也是要截肢的,我要是没了腿,下一场梦肯定活不了了。你那颗补天丹一直没吃,是不是有多的?能不能先借我用一下?下次我拿到补天丹,我还给你。”
  沈知棠退后了一步,摇了摇头,“抱歉,这颗补天丹不是给我自己的,有人等着它救命。”
  桑栩倒是想给他,可是在韩饶和沈知棠眼里,他需要补天丹延续寿命,没有理由出借。而包里其他二十多颗补天丹,他又不好暴露。如果让他们知道他还有这么多补天丹,一定会有不小的麻烦。
  桑栩皱了皱眉,“你……”
  韩饶看了看他,摇头叹道:“你哥我命该如此,算了。我有件事拜托你,我家阿女住在香港九龙桂香花园b栋601。要是这回哥没挺过去,你帮我……帮我去看看她,可以吗?我家里电话是……”
  话说到后面,他已经开始哽咽,“我对不起她,说好要赚大钱,带她过好日子……”
  桑栩扶起韩饶,沈知棠似乎提防他们抢她的补天丹,一直和他们保持距离。到了桥头,沈知棠摸了摸纸桥,回过头来说:“这纸太薄了,恐怕支撑不了我们的体重。”
  桑栩左右看了看,让韩饶自己站一会儿,转身到河边,拔起岸边的幡幢。沈知棠有样学样,和他一块儿把木杆收集起来,摞在一起,放在桥上。木杆够长,头尾正好搭在岸边,成了一座木杆桥。走这座桥,既是走自己的桥,也是在走奈何桥。
  “木杆不结实,最好轮流过去。”桑栩说。
  沈知棠道:“你们要能活下来,可以试着联系学者派。”
  说完,她率先上了桥。
  桑栩注意到,韩饶一直摸着枪。
  桑栩默默后退了几步,悄无声息和韩饶拉开距离。沈知棠平安过了桥,到了对岸。韩饶死死攥着枪,手背青筋暴突。沈知棠推开石门,门隙间漏出一线天光,她回头冲他们点了点头,身影消失在天光之后。
  到最后,韩饶终究是没有开枪。
  他好像失了劲儿似的,整个人松了下来。
  “做人咩都可以输,义气唔可以输!”他苦笑,“靓仔,让哥先过吧。”
  桑栩抿了抿唇,道:“好。”
  韩饶深吸了一口气,拖着步子,一点一点过了桥。他背对着桑栩挥了挥手,也走进了石门的光隙之中。
  看他消失在石门后面,桑栩摸了摸布包,微微叹了口气。
  他对异乡人尚不了解,手里这么多补天丹,桑栩不敢冒险暴露自己的不同,万一他们在现实中伺机谋财害命怎么办?梦境太过危险,他可以靠现实摆脱周瑕,却不能靠梦境摆脱异乡人。
  该过桥了。
  桑栩先把周瑕的骨灰取了出来,放在地上,然后独自过了桥。
  周瑕的身影出现在对岸,“桑小乖,你找死么?又把我忘了。”
  桑栩静静看向他,不明生物戴着傩面,一如既往的暴躁。
  一路上,周瑕帮了许多忙,把周瑕丢在这里,确实有点愧疚,可桑栩别无选择。
  他不想嫁给不明生物,更不想被不明生物操。骗人是不对的,但周瑕不是人。
  “很抱歉,”桑栩说,“我不打算带你走了。”
  周瑕一愣,随即冷笑,“有本事你再说一遍。”
  桑栩不怕死似的重复,“我们就此作别。”
  周瑕眯起眼,“婚书已成,你永远是我的妻子。”
  “婚书上的名字是桑小乖,”桑栩淡淡道,“我不是桑小乖。更何况,可以结婚,也可以离婚。”
  “离婚是什么意思?”周瑕没听懂。
  “就是和离。”
  周瑕表情一变,怒火烧上眼瞳,“你要休夫!”
  “……”这么理解也没错,桑栩拍了拍布包,“傩面和补天丹,就当做您给我的离婚补偿。谢谢您的慷慨,祝您早登极乐。”
  周瑕牙齿咬得咔咔作响,“所以说钦慕我是骗我?”
  桑栩点头,“是。”
  “说愿意伺候我是为了利用我?”
  “嗯。”
  青年立在对岸,神色清冷淡漠,早已不是之前周瑕眼中的怯懦温顺模样。
  周瑕这才发现,他一直在伪装,装胆小,装乖巧。
  刚刚还怦怦跳动的心裂开了一个大口子,周瑕怒不可遏。躺了一百多年,竟然被一个小混蛋给欺骗了感情,亏他还真心实意地打算把这混蛋当老婆养。他气得要爆炸,咬牙切齿道:“你真以为你能走?”
  桑栩眼前一花,不知怎的,他又回到了桥对岸。
  周瑕阴恻恻地说:“就算是死,你也要跟我死一起。”
  ……周瑕这家伙确实不好对付,他感到头痛。
  周瑕突然出现在他眼前,恶狠狠地盯着他。本来应该即刻掏了桑栩的胸膛,看看他的心肠到底有多硬。可是,周瑕鬼使神差地没动手,单单用力捏住他白皙的下巴。
  “跪下求我,我留你一条狗命。”
  桑栩真的矮下了身。
  “哼,这才识相。”周瑕说。
  然而他没想到,桑栩不是跪,而是蹲下去把周瑕的骨灰拿了起来,趁周瑕没反应过来,桑栩迅速揭开盖子,用力一扬,周瑕的骨灰一股脑全部丢入了冥河。
  周瑕:“……”
  桑栩抬头看他,赌对了,周瑕的身影开始变淡。他不能超过骨灰周围太远,骨灰随水而去,他也即将消失。
  人生第一次,周瑕被人扬了骨灰。
  “很好,你很好。”周瑕气得双眼冒火。
  “谢谢夸奖。”桑栩火上浇油。
  “呵……”气到极致,周瑕居然笑了起来,“很久没人敢这么放肆了。我一直很奇怪,你身上的气息明明不是异乡人,但说话做事都和那些异乡人很合拍。看来你真的是个异乡人,倒是我看走眼了。你叫什么名字?”
  桑栩谨慎地闭口不言。
  周瑕没指望他主动交代,冷笑着问:“告诉我,他的真名。”
  逼问也没用,桑栩是不会说的。
  然而,石壁后忽然传出焦躁的嘶吼。桑栩头皮一悚,随即意识到,他是在和叶新说话。
  叶新的声音从神像眼睛后方模模糊糊传进来,“刘……建……国……”
  桑栩:“……”
  周瑕一字一句道:“好一个刘建国。我记住你了,你最好别让我抓到。”
  桑栩想起他面目可憎的秃头上司,恭恭敬敬地九十度鞠躬,“多谢您的记挂,请一定把我记牢,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