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蒋念琅是他们这一圈人看着长大的,细节不必多聊,小姑娘的朋友圈一刷就全知道了。郎放对玉米特别感兴趣,尤其是玉米出生前两年都被佛子“随身照顾”,别说郎放一家人了,就连刘茜等人也是玉米过了两岁才见到他真容,之前都只能看看照片。
  “玉米两岁之前佛骨半成,又继承的是罗爱曜的密宗一脉,老实说……有点邪性,就不好邀请你们来见他。”施霜景欲言又止,像说小孩子坏话似的。他大概地介绍了玉米的“邪性”具体体现在哪里:玉米在会说话之前就展现了非同一般的沟通欲,与他接触过的人类常常会幻听,而玉米的身上有时候会摸见没有血的细缝,罗爱曜告诉施霜景,这细缝里有时是没长好的血肉,有时是浮现在皮肉上的佛眼,有时则是小小的、不知道通往何处的孔窍——所以施霜景不能掀开这细缝。有好几次,施霜景还看见罗爱曜用蓝色陀罗尼被将玉米裹住,封存整整三天或七天,这是玉米塑重要佛骨的过渡阶段,施霜景看得心慌,只能相信罗爱曜。
  “现在孩子已经完全长好了,是吗?”郎放追问道。蒋念琅将玉米放在郎放腿上,郎放捏捏小孩的肉手臂、肉腿,幽默道:“嗯,不是莲藕做的。”
  “我要吃莲藕。”玉米这一句说得非常清晰、非常大声。
  玄关传来动静,是罗爱曜赶回来了。他听见玉米的想吃宣言,远远回道:“你什么都想吃!我们两个人加起来都没你吃得多!”
  罗爱曜摘下装饰用的银丝眼镜,很快加入老友记。罗爱曜是这四人里最没变化的人,十年前气质正邪对冲,十年后依旧混沌不明,他坐到施霜景手边,很自然地将脑袋搭在施霜景肩上,朝屋外翻了个白眼,看来是寺里的事让他心烦了。
  蒋良霖十分好奇,罗爱曜的佛子身份不论在信徒还是僧团心中,都“没有人形”,那他要以什么身份在寺内出没呢?罗爱曜说,他去寺里只会直接对接住持和首座,是经由“佛子”介绍,作修行、教化事务的中间沟通人。佛子信徒知道罗爱曜这号人,从第三视角确认了佛子的要求。住持还知道,施霜景是佛子信徒一致推崇的人间伴侣,而幼童施宜玉是佛子之子。罗爱曜在信徒与僧团脑中刻意地复杂化了佛子的存在与示现,这对他们一家都有好处。
  郎放问罗爱曜:“所以你直到现在都没有公布你的密佛名号吗?”
  罗爱曜则诚实地回答:“不知为何,我觉得需要藏一手我的真实名号。这是减小因果波动的最好办法。”罗爱曜详细地解释了什么是他所说的“因果波动”——在现有的体系之下,佛国在尘世如一滩死水,这达成了某种平衡态。罗爱曜是这么多年来唯一一位密宗新佛,因其特殊的实践性功能,在整个佛国都算异类。罗爱曜在人世间有他的任务,例如为那些遭受了涅槃骗局的佛制作伪应身回返人间,以及传播他的新法。罗爱曜不公布他的密佛名号,是潜藏在暗处,观察为什么之前会达成那种平衡态,而那种平衡态又是什么呢?
  换句话说,如果罗爱曜哪一日公布了他的密佛名号,这说明他有打破平衡的必要性。这究竟是象征某种危险还是某种希望,暂时无人知晓。
  现阶段罗爱曜就以两个身份互相照应,一个是存在于他人脑内的佛子概念,另一个则是他的人身,依旧假装是施霜景的舅舅。
  蒋念琅忽然发出“噗嗤”笑声:“这很离谱诶,小景哥给佛子生了孩子,小景哥是佛子的人间伴侣,可是小景哥和舅舅同居,玉米叫小景哥的舅舅为爸爸……”
  这伦理梗已经十年了,施霜景掩面,做不出任何解释。罗爱曜坐直身体,严肃反驳:“耶稣也有养父。我是亲爹和后爹的叠加态,这就是宗教。”
  施霜景听得耳朵流血,那叫一个服气。他忽然想起什么,一合掌感叹道:“小鼓,要不要来我的地下室参观?”
  小鼓最喜欢地下室探险之类的活动,玉米则是喜欢当妈妈的跟屁虫。施霜景领着一大一小去地下室,参观他的音乐工作室。
  整个地下一层依山而建,有一整面落地窗的采光。蒋念琅见到工作室门上的贴纸,写“后山工作室”,一推开玻璃门,整个地下一层竟然全是施霜景的地盘,左边是工作室会客厅,满墙挂满黑胶和艺术品,右边则是进入工作室地盘,有两间无处落脚的乐器室和作曲室,一个独立录音棚,还带一个放了床的小休息室。这工作室一看就极专业,造价不菲,不是玩玩而已。
  蒋念琅越想“后山工作室”越熟悉,下意识搜索,然后她惊呼:“小景哥,《0908》这首歌是你们工作室出的?”这首歌今年有片段被软件截取,成了短视频热歌,有点糖水但很有初秋感觉的爱情歌。
  施霜景笑着指了指电脑:“要不要听我最初的demo?这首我卖掉了,网上的版本都不是我唱的——早知道我就不卖了!”
  玉米则是很手快地在工作室找到了施霜景的零食。他最喜欢吃施霜景买的芒果干,施霜景是偷藏了一些才有的剩。玉米喜吃,是罗爱曜滑铁卢了,他没料到挑食、不食竟然不是他这类生物的遗传!
  第181章 来福浩寺篇(二)
  施霜景遥看自己这一生,他在二十岁那年,不会想到三十岁这年过着这般生活。他仍秉着糊涂的兴趣,搜集各式乐评人根本不入眼的大众流行作品,自己也写口水歌,偶尔做几首特别冷僻的风格作品,后者几乎全攒着了。施霜景有个不为外人道的优点,便是对不同的人做不同的事,不报不切实际的期望。他唱歌资质平平,作曲资质平平,入行即不够早也不够惊艳,为了宽慰自己,施霜景有本职工作。他在莲相寺做寺庙会计。他的职业比他的作曲水平更符合乐手定义,很潮。
  蒋念琅参观施霜景的工作室,抚摸墙上软榴莲刺一般的隔音棉,敲敲施霜景的架子鼓,地上列了一排吉他,施霜景说有两把吉他是他乐队成员的,家里放不下了,就送来施霜景家。
  “小景哥连乐队都组了……”蒋念琅往软布沙发上一瘫,水做的少女龙,“小景哥有没有给我留个位置?我也想玩乐队……”
  “你会弹什么?有啊,你来就有位置。”
  “嘿嘿,我开玩笑呢。”
  小孩撅起屁股在工作室东抠西找,两岁半的小孩正是像q版人物的比例,头大身小的,找出了施霜景没吃完的芒果干,还拖了施霜景的零食箱出来,简直像发现金矿。施霜景横揽过玉米的腰,给他整个提溜起来,玉米两条小腿在空中晃荡,嘴巴里还念念有词的,小孩子的语言很难懂,蒋念琅只是隔了几步远就完全听不清楚了。
  蒋念琅看玉米觉得太有意思了,“咱玉米怎么这么馋啊?”
  “还说呢,不知道是遗传谁。”施霜景单手托着这光吃不长肉的胖小子,“不能放他下地,一会儿我零食箱又空了。他上周像小老鼠一样,把我零食吃了个七七八八,我熬到半夜一打开箱子,天都塌了。”
  楼下施霜景愿意和小孩玩,楼上则完全是一副告解的氛围。蒋良霖请罗爱曜为他安排一整个禅修疗愈服务,他最近对许多事忽然很幻灭。蒋良霖遇见一种生物,对人的基本需求衣食住行皆挑战了。衣是进化出的人皮,食是催动出的人心欲望,住是水晶球般的虚幻,行是地球的孔洞。蒋良霖不知道自己的决策是否正确,他去接触这些存在——“人”成了一个封闭集合,他所接触的则是这一集合之外的所有类人生物——这样真的合适么?真的必要吗?他看了罗爱曜一家的山中隐居生活,心中燃起熊熊妒火,怀疑自己几乎是一开始选错路。
  “性灵照见性命。”罗爱曜给出判词,也不给解释,直说,“你大可不必跟我比,我也不做你的心灵导师。我们互不干涉地维持我们的小世界稳定,这个世界就会稳定。依我之见,平和时代反而最难捱,要保持不滑落、不失控,谨慎地往前,就连我都自顾不暇,你自己加油吧。”
  蒋良霖倒在郎放膝上,抑郁地翻个身,面对郎放而背对罗爱曜,罗爱曜任他们占据整座沙发,兀自电话安排着晚上的餐食,施霜景想请他们吃一顿农家菜,就在这附近的农庄,味道特别好,尤其郎放一定会喜欢。
  施家这两座山中别墅修得很精细,采光、朝向、风水统统考虑齐全了,即便在山中,这设计也保证上下午的阳光都能从不同角度投入室内,不使得室内像蒸笼一般闷热,隔热除湿系统也做得好,冬暖夏凉。施霜景一家住的别墅算地下室一共五层楼,单栋住人面积超过一千平米,带入库停车场与前后户花园。
  这室内面积对一家三口来说有些大,可看罗爱曜的反应,不像是只会有一家三口的样子。施霜景其实比较喜欢一楼尽头侧的卧室,不愿意爬楼的,可家里好歹有一个玉米,便将主卧与儿童房都设在二楼,方便照顾玉米。三楼、四楼都成了大套间形式,一层两个大套间,自带小客厅、书房、卧室与衣帽间。一楼尽头侧的卧室暂时装成书房,是罗爱曜的工作区,罗爱曜工作的区域更多是在他那虚幻的法界中,书房只要足够他做些电子工作即可。施霜景则是在负一层工作,影音室也设在负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