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罗爱曜则是坐在对面,手边一杯水,从小学数学课本开始翻。他找施霜景要了纸和笔,在开始看教科书之前,罗爱曜淡定地往白纸上留下鸡爪一样的畸形字迹,很显然是在适应现代的书写方式。
  这人说话和不说话的风格差异实在太大。说话的罗爱曜总是能戳中施霜景内心里最容易吐槽的软肉,可不说话、专心致志的罗爱曜则完全陌生化了,一种很突兀的不熟感,仿佛这不是家里,而是图书馆。施霜景对面坐着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看小学课本也看得全神贯注,能从他的神情里得知,他正在处理、加工这些知识。柳司机家里有一个刚上高中的孩子,他知道佛子要辅导施霜景考大学,也知道佛子需要从头补起,所以他既准备了教科书,也准备了一些模拟考卷和工具书,方便佛子比照着自学。
  “别看我,看卷子。”罗爱曜头也不抬道。
  施霜景继续揪头发,决定换一张卷子。英语也写不会,还是语文吧。要默写的地方翻出古诗记忆本来照抄,阅读题就瞎编,作文不想写。施霜景正了正身形,他忽然很唾弃这样的自己,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一点耐心都没有了?他翻开自己的课本,幸好他上课会抄笔记。不论是数学、物理、化学还是生物,该抄的笔记都抄了下来,基本都在课本上,不知道位置对不对,有没有抄错细节,但直到高二结束,施霜景也都还佯装没有浪费这些课堂时间。可惜他什么都看不懂。他怀疑自己连中考的内容都已经全部忘光光。
  学到下午四点,罗爱曜从卧室里取出一台笔记本电脑和一台平板电脑,施霜景也终于看见了罗爱曜的手机,他发现不论罗爱曜使用电脑还是使用手机,速度都不快,甚至可以说是慢悠悠的。没等施霜景开口问,罗爱曜就主动解答了:“我对这些产品不熟练。不论是法身还是应身,都还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原来之前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都是因为罗爱曜打字很慢!施霜景说:“没关系,多用用很快就熟悉了。”
  “‘没关系’这三个字应该是我对你说。使用电脑、手机这些工具没有难度,写字也只需要时间来多练习,这些只是知识,对我来说都一样。这些‘没关系’都应该攒着,当我教不会你的时候由我一句接一句地说。”
  “……”
  电脑屏幕的光映亮罗爱曜的脸,登时让他的蓝眼睛又镶上了无机质的眼神光,施霜景与罗爱曜对视,罗爱曜懒得猜施霜景在想什么,然而施霜景说:“我自己都对自己没耐心,你要是多说几次‘没关系’,我应该会很感激吧。”
  “别装乖,继续写你的作业。”
  “……”
  这是一个除了作业地狱之外无所事事的周六。晚上施霜景想去找刘茜,刘茜发微信来,明确不让施霜景去,施霜景长了教训,知道自己要听话,就不考虑回福利院去看刘茜。罗爱曜不希望施霜景出门,总是担心施霜景被郎放截胡去做什么学徒,那施霜景连门都不出。不打工的周六,好像上一次享受这样的周末还是在福利院的日子。施霜景想洗衣服,结果罗爱曜不让他动昨天二人穿去福利院的一身,说是明天要烧掉。
  啊,有一件小事让施霜景颇有感慨。下午罗爱曜向施霜景演示了他如何一个人为玉米打针,玉米受罗爱曜威胁,不敢不从,可施霜景旁观这场景,心里忽然被一股暖流来回冲刷,温温热热的。这又是一个让施霜景觉得罗爱曜是人而非鬼或什么佛子的时刻。这种感觉好分裂,知道自己该怕,却又无法真的怕起来。无用的信任心,配上施霜景那超绝的迟钝反应力,施霜景为自己的状态感到不安。这正是象征着他的某种蠢笨个性吗?明明是林间正受追猎的动物,却总误认那些湿热的呵气是难自抑的善意。
  周日早上醒来,施霜景发觉自己被搂得好紧,罗爱曜的手放在他小腹往下的地方,甚至伸进了他的裤子里,倒是没有乱摸,就是施霜景的下腹被捂出一层薄汗。施霜景特别难堪,不知道罗爱曜怎么会有这种习惯。男人的肚子到底有什么好摸的!施霜景轻轻将罗爱曜的手摘出来,悄悄下床。他和罗爱曜的起床时间错开,倒是给了施霜景一点自由活动的时间。
  施霜景回到客厅,又是冷风灌入,又是在地上发现了东西。施霜景俯身拾起这张折叠的白纸,摊开来,送信人在白纸上用蜡笔规规整整地写道:
  “希望你还好,我是郎放。昨日我已搬到你家楼上,今天有空见上一面吗?除此之外,请立刻添加我,我的微信号就是我的手机号,xxxxxxxxxxx。”
  幸好施霜景手机不离身,他一秒都没有犹豫,马上打开微信,输入号码,添加好友。
  不过几秒,好友申请顺利通过。施霜景将白纸塞进自己的手机壳里,同时背诵了郎放的电话号码。危急时刻这可以救命。
  施霜景点开和郎放的对话框,正打算输入自己的答复,手机上端忽然弹出消息,是新建的群组。
  罗爱曜:我是睡了,不是死了。在我眼皮子底下撬人?
  一剑霜寒:……
  一剑霜寒:你醒着?
  一剑霜寒:你不也加了郎放吗?
  郎放:没关系,我和佛子不是仇敌。
  郎放:我只是觉得施霜景并非明妃体,你这样固执养成,施霜景还是有知晓的权力?
  罗爱曜:你孤陋寡闻。
  罗爱曜:我不是藏传密教,也不依仗双修,他单纯是祭品,不可能养成明妃体。
  一剑霜寒:……
  一剑霜寒:我还在群里
  郎放:真的吗?
  罗爱曜:你说呢?
  一剑霜寒:能不能解释一下什么是明妃体?
  郎放:就是当佛子的x伴侣。
  一剑霜寒:……
  罗爱曜:你这虚言诳语没完了?我不养成明妃体,不修此门。
  郎放:可施霜景是你的x伴侣,他不是明妃体也已经在履行此责了。施霜景,你现在还有得选,你命格特殊,和我这边也有渊源,我愿意接收你。
  一剑霜寒:谢谢你
  施霜景蹲在地上回消息,忽然,他胁下遭人一提,罗爱曜将施霜景扛在肩上,带回卧室。
  “不许信他。”罗爱曜说,“不许跟他走。”
  第29章 鬼子母神篇(五)
  发现施霜景在用手机搜索着什么,罗爱曜顺手抢走手机,扔进敞开的衣柜格中。
  “我还是没搞懂什么是明妃体。”施霜景拍打罗爱曜的后背,“放我下来。”
  “那个郎放和你身体一样。他带着的女儿是他自己生的,用这里。”罗爱曜说着,按了按施霜景的腿缝,只觉肩上的人身体一僵,罗爱曜顺势将施霜景放到床上。
  现在时辰还很早,又是破了罗爱曜睡觉的时间。
  这些家伙总是趁他睡觉的时候不让他安生。
  这睡眠节律不是罗爱曜从前一贯有的。当他还像施霜景这么年轻时,他只睡中夜里很短的一点时间,丑寅交际之时就要清醒修行。他与一般的僧侣几乎是完全不同了,旁人还在做沙弥的时候,他很早就在鸿胪寺修经并主持密教仪轨。遥想他当年只是一个孩子,就顶戴毗卢帽,作主法者,只举行最为秘密的仪式,为不可入史书的罪灾作焰口仪*1,施食普度。鸿胪寺是接应外使、掌管朝会仪式的地方,此寺非佛寺的寺,而是官署名称,不混用。罗爱曜可看作是在鸿胪寺长大成人的。他当年并不按童行——试经度僧*2这一官方渠道入佛门。不空三藏*3译经,罗爱曜亦是译经,可他在器物世从来都是无名姓的人,不空说,这是无必要,总之佛子是要回去的,也解释说,自那时起,此世就不若彼世了——那个悉达多还可名为悉达多的年代。但既然要在大唐生活、修行,得有名姓。罗是假姓,爱曜亦是假名,罗爱曜没有确切的来处,只知道罗是罗睺罗*4的罗,爱曜是音译。那时罗爱曜非常确切地活着,身是身,心是心,用现在的话来说,还属于人类范畴。他的苏醒是随中夜梵钟之音而作一日之课,他的不眠是手不释卷如天人般精力无限。
  说这么多,不过就是为了说明罗爱曜现在贪睡的必要性。当年这些要紧事,现在的他统统不做了,何必还清醒。这么一想通之后,罗爱曜就连当初只有法身现世的时候都要强行下线“休憩”,睡足够的时辰,就更别说现在使用肉身。
  说这么多,不过就是为了能在操施霜景的时候更心安理得。起心动念,心为法本。这样塑了金身的“心”字,热辣辣地熔化外壳,又当回那个最唯物的心,泵血的心。
  罗爱曜回神的时候,施霜景已经挣扎好一会儿了。自己的手在做登徒子行径。施霜景的脖子遭罗爱曜扼住,按倒在床,另一只手当然想怎么摸就怎么摸。指尖很快就感觉到湿意,施霜景的脸涨得通红,不知到底是扼得紧了还是摸得爽了。
  “我来如你的愿,你却更愿意收别人的空头支票?”罗爱曜说,“大学不想考了?猫不想要了?钱不想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