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离了酒肆,正午的阳光将酒肆门前的枣树杆子晒得发亮,柏儿早就备好了车驾,请冯初登车。
  暗色莲纹为面,棉絮充里头作的帘子缓缓放下,阻隔开没什么暖意的日头。
  “先不回宫了。”冯初思前想后,在车驾即将行驶至宫门前时,漆黑的眸子在车中睁开:“去一趟任城王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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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裹挟
  ◎“我爱慕卿已久。”◎
  再度踏入任城王府,冯初觉着每一步都是压抑。
  任城王妃在拓跋允薨逝的消息传来时,一根白绫了残生,情天恨海,浮浮沉沉,观者心惊。
  拓跋允的嫡长子年岁也不过大拓跋聿些许月,阖府之中大小事务悉数交于拓跋允此前的侧妃郑氏。
  任城王府内每一处都井井有条,家丁仆役操持有度,可踏入府内,就觉得哀伤遍地都是。
  “妾身见过冯大人。”
  郑氏冷静自持,即便太后和冯初为任城王选了个极好的身后名,更是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可明眼人都知道,先帝和任城王是因何西去。
  因此当冯初踏入府内时,整个王府都以一种疏离的态势面对她。
  “大人今日来,所为何事?”
  “为一桩案子。”冯初定了定神,开门见山道:“事关关中一带,事态明细下官并不知情,不知殿下这儿,是否留有……”
  “大人问错人了,妾身一妇道人家,不识几个大字,更不敢过问殿下的政务。”
  郑氏凝着案上陶盏,“大人请回吧。”
  赶人走的态势忒不留情面了。
  冯初被梗得没话说,她确实对不起任城王。
  “是下官唐突叨扰,下官告退。”冯初空叹,朝郑氏行了一礼。
  又道:“但下官还是想说一句,任城王乃真君子也,肯为国谋事,是以今朝才有京兆的杜郎君不远万里来平城,盼望公道昭昭。”
  她一面说着,一面觑着郑氏颜色:“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殿下仁德,己溺己饥,遗志不该仓皇收场。”
  “下官告退。”
  冯初再不多言,转身离去,徒留花厅垂泪,进退纠结。
  ……
  阿耆尼何时才能回宫呢?
  拓跋聿百无聊赖地翻着手中书稿,她所用的书大多是冯颂拿了从前冯初用过的,上头小字端方,一板一眼中透着些许锋芒,怎么看都叫人看不厌。
  她这皇帝做的看起来憋屈,所有政务都经不了自己的手,她能倚仗的,竟然只有冯初。
  腰间的玉带钩似乎还残存着那人的温度,可她也晓得这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衣服都换过了许多回。
  她想冯初想的紧。
  想冯初在她近前,哪怕不能依偎着她,便是看着她,也是好的。
  少年人的思绪轻率浮躁,少有收敛。
  “陛下,冯大人回宫了。”
  李拂音望了眼少女怀春之情太过明显的拓跋聿,加了句:“外头下了场雪,宫道还未来得及──”
  “赶紧叫人备下新的鞋袜,莫叫阿耆尼冻着了。”
  她倒灵泛。
  李拂音眼眸暗了暗,这样的情形,她从前也见过。
  可是四娘的孩子,是天子啊,天子居然也会伏低做小么?
  “拂音?”
  拓跋聿清脆的呼声唤回了李拂音的思绪,她行了一礼,就又被催促:“快去。”
  冯初确实湿了鞋袜,要回暖阁里换身衣裳,更衣至一半,就瞧见李拂音带着人和新的鞋袜来了暖阁。
  “陛下挂念冯大人身体,特令婢子前来。”
  李拂音的解释很平淡,冯初对她这副模样早已见怪不怪。
  只是……
  “臣,谢陛下厚爱。”
  谢恩的话语跑到嘴边,怎么听,怎么怪。
  再度想起自己知晓拓跋聿对自己的想法,冯初又没法继续淡然了。
  下意识先了柏儿接过的鞋袜,盛在手上,半天没个反应。
  柏儿见冯初情态不对,“大人可要婢子替您换上?”
  “……嗯,”冯初回神,将鞋袜交给了柏儿,不急着坐下,等着李拂音开口。
  殿内一时有些尴尬,李拂音不明所以,照例问道:“冯大人可要面见陛下?”
  冯初似是候了这话很久一般,忙道:“今日天色不早,陛下国事操劳,臣怎好叨扰。”
  不出意料。
  李拂音欠身行礼:“婢子告退。”
  这边将人打法回去,那边得了消息霎时间只余失落。
  拓跋聿恹恹地杵在窗边,她不由得怀疑起自己所谓的‘示弱’当真能让冯初心软么?
  又能让冯初为自己做到什么地步呢?
  倘若、倘若是冯初察觉到了自己对她的心思,刻意避着自己──
  但是既然要避着自己,为什么还要救自己?为什么还能替自己更衣?
  杂七杂八的思绪吞没了拓跋聿,她觉着自己的心思一团乱麻,如何理都理不清。
  烦闷郁结,堵得她发慌,以至于到了晚膳时分,她囫囵塞了几口,就摆手令撤下。
  李拂音瞧着这般模样的拓跋聿,蓦然觉得有些可笑,也亏得安昌殿管的严,拓跋聿没读过那些杂书,不懂得什么叫做徒害相思。
  她在不在意自己,心里有没有自己,在这儿揣测有什么用?
  年少之人初生爱慕,尽容易冒出些馊点子。
  拓跋聿的眼瞳中静静倒映着案上花樽。
  经史子集将她的桌案铺得满满当当,自己只要再用点力,就能让书推动它。
  拓跋聿若无其事地翻看着手中的书,案上的花樽一点一点地挪。
  最后──
  拓跋聿故意手快,抽开书,半尺高的花樽在案上摇摆,不出意外地在桌案下粉骨碎身。
  “婢子──”
  周遭的宫人哪里见过拓跋聿毛毛躁躁的模样,好容易反应过来,就见得拓跋聿从位上‘窜’跳起来,伸手就要去碰碎裂的花樽。
  “陛下当心!”
  话说的晚了,若拓跋聿是真的当心,哪里能如此草率地来捡花樽残片?
  白皙的手掌故意往花樽裂开的豁口上抹去,不出意外,鲜血沾染上暗色的花樽,也晕开在拓跋聿的掌心。
  伺候的宫人们大惊失色,陛下在他们当差的时候伤到了自个儿,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落不着好。
  偏殿内霎时间乱作一团。
  那边暖阁,冯初刚用完饭,正拿青盐水漱口,就听闻宫人来报,说陛下伤了手,请她过去。
  冯初闻言顿时心焦,连大氅都不曾罩,冒着黄昏时分的雪,匆匆向偏殿去。
  不到半刻钟,拓跋聿就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冯初。
  裙衫和发丝上都沾了雪片,经安昌殿的地龙一暖,很快融在衣衫上,沁成暗色,湿漉漉的。
  显然她是匆忙赶来的。
  拓跋聿心头一暖,旋即便懊悔起来,自己一时冲动,冯初才如此狼狈。
  冯初环顾殿内,目光最后落在攥着帕子止血的拓跋聿身上,眉峰轻颦。
  她较拓跋聿想象的,更了解拓跋聿。
  焦急的神色一扫而光。
  冯初平静道:“将这收拾了,都退下,今日之事烂在肚子里,不要往外说。”
  在场宫人们如蒙大赦,连忙利落地收拾干净碎片,鱼贯而出。
  拓跋聿未料到冯初竟没有自己想的那般关心自己,脊背莫名泛起寒意,垂下头,委屈、不甘以及做错事后的心虚,让她不住往后瑟缩。
  冯初没有见礼,没有回应,就这样站在殿中,冷着她。
  就在拓跋聿将要熬不住之时,她缓缓上前,跪坐在一旁,轻扯过她的手:“陛下伤得厉害么?”
  拓跋聿讷讷不言。
  冯初轻轻展开她的手指,掌心的刺痛激出些许泪珠。
  冯初冷声:“这些伺候的人,当真该死。”
  她哪里见过如此冷峻的冯初,当下便慌了:“阿耆尼,这怪不得他们……”
  “是么?”冯初的目光化作尖刀,在与之相触的瞬间,将谎言悉数化为齑粉,“那陛下以为,应当怪谁?”
  拓跋聿愣怔在原地,如坠冰窖,自己拙劣的手段,竟是这么快就被戳破,无所遁形。
  “阿耆尼、我、我……”
  从来的好口才此时没了用处,丝帕在她的用力下被染得更红。
  冯初叹了口气,温热的手包裹住她紧攥的拳,不断抚摸着,好让她不要那么紧张。
  到底还是和缓了神色:
  “陛下为何要做这种事?”
  ……
  见冯初不再如方才那般冷声,拓跋聿才敢稍稍抬眼看她,入目见到她一如往常般的温和,悬在眼眶内的泪珠再也憋不住,鼻头一酸:
  “阿耆尼……”
  豆大的泪珠淌了下来,冯初有时也拿自己的心软没点法子,认命地替她擦起泪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