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她错怪了父兄不说,还惹祸上身。
  “我们还以为是殿下没给小妹好颜色,”毕竟前些时候,太女殿下许久不召见冯初,看起来就好似有意疏远,“可昨夜,小妹不是还和殿下相谈甚欢么?”
  冯初抿紧了唇,不接话。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心烦?”冯二郎攥紧了鞭子,“你我一母同胞,都是从阿娘肠子里爬出来的,阿兄就算帮不了你,听个响总行吧?”
  冯初不语,自顾自幽幽叹了口气,望向冯二郎的眸子满是懊恼和无奈。
  她张嘴,唇瓣翕动,冯二郎以为她要说啥,等了半晌,也没见她吐不出半个字。
  不可说,不能说。
  拓跋聿的这份爱慕,落在自己身上,冯初只觉着喘不过气来。
  年少者的爱慕太纯粹、太炽热,真诚得如同天边的太阳一般,不能直视,晒在她身上,沉甸甸,找不到方法能让它平稳落地。
  进退两难。
  “阿兄,二嫂对你好么?”
  冯初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好?.......好啊,当、当然好,你问这个做什么?”
  “她对你好的时候,阿兄可会觉着是负担?可会胸口喘不过气来?可会觉得自己个儿耽误了她?”
  接连的发问让冯二郎怔在原地,听冯初的语气,是.......
  “是......有人向小妹示好?”
  冯二郎踟蹰地说着这句话,边说边仔细着自家小妹的表情,倏然犀利起来:“谁!?”
  冯初摇摇头,长叹道:“我就随口一问......阿兄不必放在心上。”
  胡扯!真拿他做傻子哄么?
  “小妹为何要觉着有负担?她若真心待你,对你好,天经地义。”冯二郎不屑道,“阿耶阿娘待你好,你可会觉着是负担?我待你好,你可会觉着是负担?”
  “......会,”冯初皱着眉,“只是不如她待我好那么重,重到让人喘不过气。”
  “那便不要管她!”冯二郎满不在乎,自负骄矜,“你是我冯家的女子,全天下的好儿郎只要妹妹看得上,如何挑都可以,何必非得在意这么个让妹妹满是负担的混球?”
  “......也许吧。”冯初自知和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毕竟她不能真的同阿兄说,太女殿下似乎对她有意。
  真说出来,她都怕她阿兄以为她吞多了五石散。
  勉强抑住胸中烦乱,陪着冯二郎打了半天猎,冯初就以身子不适为由带着人回营。
  行至龙帐附近,恰见到拓跋聿自当中出来。
  年少的皇储在来往的人群中倏然与她对上了眼,明亮的眸子比夜空中的星子还闪耀,满心欢忭。
  全然没注意不起眼的士卒朝着她迅速靠近,和袖口中的凶光。
  “阿耆尼——”
  “殿下小心!!!”
  【作者有话说】
  作者的叠甲:
  关于冯二郎‘肠子里爬出来的’话,是基于人物性格写的,不是基于作者的生理学知识。
  另:本文但凡有个正经名姓的人都不会吞五石散。[合十]拒绝黄赌毒[合十]特别是毒[合十]
  惊不惊喜,两天两更,作者值不值得你们夸夸[让我康康][害羞]
  第31章 肋伤
  ◎为什么冯初可以舍命救她,却不肯与她同榻而眠。◎
  冯初十八岁这年,听见了刀刃切开皮囊、扯开血肉、擦过肋骨的尖锐。
  这段尖锐的乐章如她从未见过的江南细雨般,缠绵悱恻地响彻她的命途。
  血花开在拓跋聿的眼中,开在白登山的黄土地上,为今岁的重阳献上最为灿烈的茱萸。
  拓跋聿失神地搂住倒在地上的冯初,周遭的一切兵荒马乱此时在她眼里都恍然无物,她听不见、看不见旁的。
  眼瞳中是冯初凝缩的眼瞳,胸膛起伏间是同她共起伏,虚弱的喘息要吞噬掉她的整个世界。
  纤长的手指触在她的衣襟上,她依稀能听见她的话:
  “殿下勿怕。”
  幽室当中的恐惧再度蔓延至她的心头,拓跋聿向来宽和的眸子变得锐利且凶狠:“太医呢!死哪儿去了!扣下这个人!严加拷问,孤要将他千刀万剐!!”
  少年皇储的嘶吼破了音,恨不得在在场的每个人心上撕开一道口子。
  豆大的泪珠不争气地落下,通红的眼中满是戾气,就连闻讯赶来的拓跋弭都吓了一跳。
  在他印象中,自己的这个女儿,纵使不似大家闺秀一般羞赧,也算是格外文静温雅的。
  同样赶来的冯芷君亦凝在她们身上,她先拓跋弭一步开口,“怎么?都聋了?太女殿下不是都说了,要,严加拷问么?”
  ‘严加拷问’四个字从冯芷君口中说出来,彻底变了意味,能在皇帝太后身边办差的谁不是人精,太后此言,是要这人命,至于拷不拷问得到东西......
  拓跋弭对上女人意味深长的挑衅,暗叫不好,连忙叫停了准备将人拉下去的羽林军,“慢——”
  “伧徒狂悖至此,胆敢谋害我大魏皇储,朕要亲自审问。”
  “陛下千金之躯,怎可见那种场景。这种事,还是让下面人代劳得好。”冯芷君皮笑肉不笑地劝阻道。
  她越是劝阻,拓跋弭就越觉得其中有蹊跷,更不能遂了她的意:“朕乃大魏天子,何惧这些!”
  “这是朕的旨意,你们难道要抗旨不成?!”
  冯芷君轻笑,转着白菩提子,念了句佛号,不再停留,“叫太医带着阿耆尼去太女殿下的毡帐吧。”
  她竟是与冯初之间嫌隙至此?
  冯初的伤口并没有渗出太多血,太医小心固定住捅入身体的刀匕,几个宫人蹑手蹑脚地将冯初抬上软塌。
  拓跋聿几乎是本能般地跟着她,随着回了帐内。
  平城秋冬格外干燥,不一会儿就烧干了她的唇畔,渴到人发慌。
  “还不能饮水,大人忍耐着些。”太医令往冯初的伤口处涂抹上些许黑褐色的膏状药物,额间起了一层汗。
  唯一值得庆幸的便是这把骇人的刀匕没有伤到冯初的脏器。
  “无、无妨。”
  拓跋聿跪坐在软塌前、她的头侧,她只消稍稍一偏头,就能瞧见让她喘不过气的双眸。
  她看得见啊、看得见那双眼眸中总是盛满了她,喜怒哀嗔,竟因她一人而起。
  以至于她恍惚间又回到了佛堂暗室内,到处飘摇着诵经声,她的声音和沙门混在一起,纠缠萦绕,要把她从身到心都束缚捆绑。
  她该拿她怎么办?
  伤口在黑褐色药膏下逐渐麻木,深层的痛楚却仍旧在折磨着她,太医拔起刀的那一瞬,肋骨再度擦过刀刃,牙酸脊凉。
  金针穿引,缝皮敛肉。
  冯初阖上眸子,不敢再看那双眼睛。
  “你是羌人。”
  拓跋弭的营帐内,为数不多可以托付的心腹们如狼似虎,瞪着跪在地上的刺客。
  “是。”跪在地上的刺客低垂着头颅。
  “你是哪里人?”
  “柔玄镇。”
  他的模样全然不像是刺杀了皇储,大难临头的亡命之徒,眼眸清明坚毅,虎背蜂腰,也难怪会被羽林选充。
  “为什么要刺杀皇储?”拓跋弭沉住气,“朕观你,也不似走投无路之人。”
  “呵,陛下错了。”羌人刺客咧开嘴,说出来的话让拓跋弭如坐针毡,“臣是忠于陛下才有如此行径。”
  “胡言乱语!朕为何要害聿儿!”拓跋弭声色俱厉道。
  “因为她一身汉人的臭味!”
  羌人的声音压倒了拓跋弭,“因为她不能做皇储!”
  他吼的两句话,让整个营帐鸦雀无声,“小人不是为了私仇愤懑,而是为千千万万同胞喊冤叫屈!”
  “你们拓跋氏自诩是黄帝子孙,入主中原,号称正统,却忘了我们这些为你魏国戍边的镇戍!”
  “陛下在位尚且如此,要是让那个太女当政,我们这些边民,又朝何处觅活?!”
  “大胆,皇储岂是你能置喙的?”一旁的拓跋允不轻不重地斥责了一句。
  拓跋弭以为此人是太后闹出的一场戏,可见他言之凿凿,皆是为边镇军户说话,此事就变得扑朔迷离。
  “是,小人人微言轻,怎配置喙陛下立储?”羌人自嘲,“肉食者谋之,余何间焉。”
  拓跋允的眉峰骤然颦起,见拓跋弭还未意识到,不由得冷声刺了一句:“呵,你个柔玄镇出来的军户,倒也看过《左传》?”
  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说!”拓跋弭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老虎,凶暴万分,“朕怎么不知道,羌人破落户,还能识文断字!”
  刺客的眼中闪过惊惶,继而迅速地沉寂下去了。
  他缄默不言,又叫人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好、好!”拓跋弭不怒反笑,一连三个‘好’字,一个赛一个阴冷狠厉。
  “传朕旨意,将这个假冒六镇军户,无父无君弃国弃家的东西的皮给扒了喂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