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章
  德亨:“您这话说的太绝对了,水上不能走,地上还不能走吗?”
  扎伊老族长笑呵呵道:“小公子,没进过深山老林吧?毒蛇毒虫咬上一口,还没走出去呢,人就凉了,需要有经验的老猎手引路,才能冒死走出去。我们这个村子啊,老猎人不是被掳走,就是都死在外面了。你看这四面环山的山林,除了水上,就靠这些留下的老妇和娃娃们,我们哪里也不敢走。而且,毛子们只是掳走了人做奴隶,也没将我们赶尽杀绝,只是收税而已,日子艰难了些,但以前,我们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他没说的是,之前几任族长不死心,扎了木筏造了船,带人分别从水上和穿行山林去往外送信,结果呢,无一人回来,反倒将村子仅剩不多的人都给折进去了。
  等他被推举做了族长,他就下令,除了村子附近安全区域,村人哪里都不许去。
  既然出去是个死,不如留下来过相对平静的日子,反正最后都是个死,多活一天,都是赚了。
  德亨听了这话,沉默不已。
  看着德亨在火光照耀下沉凝的脸庞,扎伊族长心下缀缀起来,不知道德亨会如何安排他们。
  德亨见扎伊村的人都吃的差不多了,就起身,对扎伊老族长道:“天黑了,你们回村休息去吧,若有危险,大声呼救,我们这边能听的到。”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扎伊老族长诧异,这就走了?
  没有逼问?
  你不问,老头子怎么提要求啊。
  嗨呀,嘴上无毛,办事不牢,怎么带头的就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呢?
  “那…那什么…公子啊……”扎伊老族长追了两步,迟疑开口唤道。
  德亨停住脚步,转头询问道:“族长还有何事?”
  扎伊老族长转了转眼珠子,试探问道:“……您既然问起下游村镇的话,老儿斗胆猜测,您是一定要去下游看看究竟的吧?”
  德亨点头,道:“是。”
  扎伊老族长咽了口唾沫,道:“您看,这里水道、山林交错复杂,探寻而去的话,恐不容易,不如让小老儿为您引路……”
  德亨笑了一下,道:“你不是不知道下游什么情况吗?”
  扎伊老族长梗着脖子道:“是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小老儿年轻的时候,也是山里来水里走的好儿郎,这条河小老儿哪里没去过,哪里有村镇,哪里有部落,小老儿心里明镜似的。”
  德亨转过身来,笑看着他道:“说说你的条件。”
  扎伊老族长:“……能不能,将孩子们都带上,为奴为婢,任您差遣。”
  德亨一口拒绝道:“我对收奴婢没兴趣。”
  扎伊老族长张了张口,语塞道:“是小老儿痴心妄想了。”
  德亨道:“我此行,就是为巡视黑龙江水道而来,明儿一早我就派人去依兰、宁古塔、船厂、盛京、北京传信,向康熙皇帝禀明这里的情况。”
  只是传信禀报情况,并不做派兵的许诺。
  扎伊老族长对此毫无反应,他人老成精,只是送个信儿,不算什么,只道:“远水解不了近渴,我们早就不报希望了。”但眼睛却是灼灼的看着德亨。
  德亨也说了他想听的话:“既是巡视,若遇外敌入侵,自该肃清。”等派兵要等到猴年马月,他准备自己出手。
  扎伊老族长上前一步,急切问道:“当真?”
  德亨:“自然。”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扎伊老族长看着他背影消失在对面的营地中,站了良久,回身,带着自己的族人回村去了。
  营地已经扎好了,傅尔丹见德亨回来,道:“饭食已经做好了,是否现在就用。”
  德亨摇头,道:“我已经用过了,你们用了吗?”
  傅尔丹:“……主帅未用,我等不敢自用。”
  德亨叹道:“下令,让所有人都去吃,吃完了赶快睡,明天还有事儿做。”
  傅尔丹心下咯噔一跳,让人去传令,他自己跟着德亨进了主帐篷。
  主帐篷这边,芳冰已经陈设好了,德亨无心这些,对陶牛牛和聋子道:“牛牛去船上叫阿尔松阿等,聋子去将各船头当家的叫来,咱们临时开个会,合计一下接下来行程。”
  两人领命而去,大帐里就剩下傅尔丹和芳冰两个,德亨抽出一张纸来,开画黑龙江上下游流域地形图。
  一路行来,他主要就是在精确这个,所以,很快就画好了。
  傅尔丹在地上不住踱步,见德亨停下笔,就问道:“您有什么打算,能不能先给老舅我透露一下?”
  傅尔丹算是知道了,德亨吃软不吃硬。
  为了能让德亨“听话”些,他带入了德隆的辈分,沾了便宜,自称“老舅”。就希望德亨能看在这一层绕弯儿亲戚的份上,有什么打算,有什么计划,先告诉他,让他知情,千万不要瞒着他。
  德亨问道:“都统以为,巡视的目的是什么?”
  傅尔丹:“……确保疆土安稳。”
  德亨点头,抬眸道:“若疆土被占,生民被掳,我等该当如何?”
  傅尔丹:“……只是扎伊族长一面之词,我等并未见到敌人,不可轻下定断。而且,就算有这个敌人存在,我们也该先八百里加急,题奏皇上,等圣旨到了,再做打算。”
  德亨不听这个,只道:“康熙帝二十八年,签订的《尼布楚条约》当中,明确说明,整个黑龙江流域乃我中国领土,俄罗斯人不可进犯。如今俄罗斯人不守条约,竟敢在我黑龙江两岸掠掳人口、横征暴敛,是他们违约在先,我乃男儿,自有血性,他们不退,不给个说法,我不介意重演当年雅克萨之战。”
  德亨说的轻描淡写,傅尔丹却是眼前一阵眩晕,努力凝神说理,道:“我们只有一千人,没有补给,没有援兵,没有军令,你要如何重演雅克萨之战?”
  “还有,你想要个什么说法?”
  德亨:“撤出黑龙江流域,销毁驻地,归还掳掠走的我国子民,赔款,割地,让我满意。”
  傅尔丹:…!!!
  傅尔丹面色狰狞了一瞬,十分想问,最后那四个字才是你想要的吧。
  让你满意。
  怎么样才能让你满意?
  生吃了毛子吗?
  阿尔松阿他们来的很快,德亨见人都差不多到齐了,道:“诸位,坐吧。”
  大帐里铺了毡子和地毯,德亨自己也是席地而坐,芳冰让人搬来一摞蒲团,各人领了一个蒲团,分做两列,坐了下来。
  德亨居中而上,汉人商贾等同行而来的话事人居右列,傅尔丹为首的满人将、尉官等居左列。
  泾渭分明。
  德亨看着下面的二三十个人,严肃道:“黑龙江自古以来乃我中国领土,外邦之人除请命、纳贡者,不得踏足半步,若有越界,乃是侵犯,是觊觎,是践踏。我男儿生来,自该守国卫土,护卫父母妻儿不受豺狼掳掠,此乃天理昭彰,人主之德。今有俄罗斯人进犯我中国领土,掳掠我中国子民,我欲沿途查勘事实,驱逐外掳,护卫我国主权,尔等如何?”
  座下之人,皆面面相觑,茫然四顾,不明所以。
  尤其是傅尔丹这边,说真的,他们头一次听到如此论调。
  听着像宣战前的讨伐檄文?
  等冷眼看着下面两列人,傅尔丹这边是茫然之后神游天外,事不关己的样子,而聋子这边的汉人们,初始也是茫然的,但慢慢的,就开始若有所思,且变色了。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想到了前明故主,对他们来说,在座的德亨才是那个外敌鞑掳。
  相比于终日刨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商贾的见识和“记忆”,总是广大、宽泛且深厚的。
  这么多年过去,农民或许不知道他们祖上是吃三顿饭的,但商贾们知道。
  德亨只当没看到这些,道:“傅尔丹,你来说。”
  傅尔丹心中已有腹稿:“奴才以为,知己知彼,不可轻忽。需先派人侦探敌情,探明外掳驻扎之地何在、兵守多少、武器如何……这些都探得了,再做计较不迟。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如今我们船上供给虽多,但若是长久消耗,需先谋取粮草,稳定军心才行。”
  既然阻拦不住,那就徐徐图之,先拖。
  你不是要打吗,那就按照打作战的规则来,这两条,必须同时满足才能打胜仗。
  等吧。
  傅尔丹以为德亨不懂兵法,或者只是纸上谈书,所以,企图用这样一番用兵之法拖住他。
  德亨是没带过兵打过仗,但他可不是理论上的小白。
  他对傅尔丹道:“侦探敌情这个简单,扎伊族长已经同意做我们的向导,而且,这里离俄罗斯京城遥远,俄罗斯国不可能在此有很多驻军,我们只要探明他们的驻扎地,赶走他们的人,销毁驻地即可,至于粮草,如今正是夏日,沿途补给也不难。”
  傅尔丹:“他们人手是有可能不多,但我们的人手也不多,若是他们聚零为整,将所有人都集中在一起,也不是不能与我们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