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一开始衍潢和弘晖等都十分不悦,要替德亨解决了这个顽疾,但被德亨拒绝了,因为他发现,通过解决这些债务,他能直面京城最底层一些人,通过他们,他能切实了解到这个时代的旗人、民人、奴才、商人、佃农……
  都是怎样生活的。
  与群众面对面,才能了解问题所在,才能切实的解决问题,才能将政策落到实处,避免在沙土之上搭建城堡,让惠民政策成为空中楼阁……
  扯远了,但总之,德亨没有禁止这种来找他讨债的行为,所以知道他的三教九流很有不少。
  在京城看不到的角落,在无处不在的下九流当中,在德亨自己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已经悄悄聚拢了一些名气了。
  名气是有了,但其实,真见过德亨本人模样的,还真不多。
  因为德亨过去三年是住在四贝勒府的,出不来门,这些人自然见不到,但德亨身边的陶牛牛,他们可是熟悉的很。
  他们恭敬的叫陶牛牛一声:陶老爷。
  德亨一出现在正白旗界内,一些挑担的、推车的、赶驴的……都纷纷让路,有的还在原地行千儿礼,叩头,然后就各自忙各自的去了。
  德亨奇怪:“他们这是几个意思?”
  陶牛牛:“给爷您拜晚年的吧。”
  信你才有鬼。
  一路走到朝阳门大街内的豆瓣儿胡同,远远就听到了位于斜街头口的小校场内操练的吆喝声。
  德亨走进小校场,一时间小校场内的吆喝声更大了,大家伙儿都在卖力表现。
  他们早就收到消息了,二月初会进行三年一次的编丁入册考核,编入丁册会有什么好处,他们已经身有体会。
  不是说朝廷给的好处朝廷给的俸银粮米也就那样,一甲子都没变化了而是说他们的领主德公爷给在册的兵丁的好处,这四年来,他们已经深有体会。
  所以,对半个月后的编丁入册考,他们比以前的每一次都更拼命。
  德亨看了一会,又好好的勉力了他们几句,然后将佐领巴音叫到一边,问道:“报名的名单你可是有了?”
  巴音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汗,脑袋顶上就跟武林高手运功一样白雾升腾的,可见这位四十来岁正当年的汉子对自己要求很高,操练起来没偷半分懒。
  自我要求能不高吗?
  巴音十分怕德亨换了自己。
  要知道,巴音是从他的大伯手里接手的这个佐领,如今堂弟已经长成了,也入了德公府当差,巴音毫不怀疑,要是自己一有个错处,或者给了领主已无力作战的印象,他的堂弟一定会想法子替代了他。
  巴音从一开始的阳奉阴违,到现在的上赶着,这里面的心路历程走的还挺顺当,无非是谁给肉吃就跟着谁呗,这是正经领主,那还用动脑子选吗?
  也不嫌累得慌。
  巴音听到德亨问话,笑道:“咱们这个佐领内,只要是能拿刀的汉子,都报名了,另外还照您的吩咐,有愿意报名的小女子(十岁左右的小姑娘)也不禁,都记录在册了。”
  德亨点头笑道:“虽然朝廷有规定,兵额只有八十九个,但你也知道,我不光有国公府,还有店铺、大小庄子,萨日格日渐长成,府里眼看又要添丁,人总是不够用的,所以,若果真能选出好手,我必不会亏待了的。”
  巴音朗笑道:“有主子这句话在,巴音定不负主恩,给主子选出多多的勇士来。”
  德亨拍拍巴音的肩膀,半叮嘱半警告的说了一句:“有那好赌的,好色的,偷奸耍滑的,还有那好抽两口的……你可别给我鱼目混珠混了进来,你是知道我的脾气的,其他的都能忍,唯独这些污糟事儿我是忍不了一点的。”
  巴音神色一凛,指天立誓的保证一定会将这些人给唰下去。
  德亨满意离开。
  至少面上表现出来的是很满意的。
  等出了豆瓣儿胡同,来到朝阳门内大街上,德亨对陶牛牛道:“我忘了,应该先遣人来打听一下这些人的秉性的,要是将那些劣习带入府内,指不定咱们什么时候就在这上头吃亏,我更怕他们带坏了萨日格这些小孩子。”
  陶牛牛笑道:“小爷放心,有些人什么样儿,我早着人打听清楚了,这些人,就是再勇武,也不会到小爷跟前儿的。”
  德亨什么性情,什么脾气,没人比陶牛牛更清楚了。
  衍潢总说他和德亨打小睡一床吃一桌,弘晖也自认和德亨情比非常,一起长大,但其实真正跟德亨一床睡一碗吃的人,是陶牛牛。
  德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一些习性和小脾气,陶牛牛都知道的清清楚楚,只是他总是沉默的,不说而已。
  德亨有精神洁癖。
  “精神洁癖”这四个字还是陶牛牛从德亨那里学来的,他觉着用这词语来形容德亨的一些脾性最合适不过。
  像德亨这样大的小爷,已经开始对长相姣好,对柔媚入骨的美人们感兴趣了,但德亨的感兴趣,只限于欣赏,对亵玩,他就十分的厌恶。
  还有一些诸如听戏唱曲儿,喝花酒耍乐子等纨绔习性,德亨都避之不及。
  所以对一些带着目的找上来的少年少女们,他们都没到德亨眼前,就被陶牛牛给推了,并警告那些谄媚献上的人,以后不要再干这样的事情。
  所以有时候德亨自己都奇怪,居然没有人来贿赂他,还以为别人都看不上他呢。
  也所以,在德亨看不到的地方,有德亨没想到的地方,陶牛牛都先一步按照他的喜好做好了。
  就比如腊月的时候德亨说要在二月初进行编丁入册考,从德亨说出这句话开始,陶牛牛就已经在考虑如何筛选人了。
  入丁册的兵员自然也选好,入国公府跟随德亨出门为德亨办事儿的那些人,不但要勇武过人,人品和性情上,也需要加以甄别。
  尤其是后者,其实更重要于前者。
  勇武可以训练,人品却是难以更正。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嘛。
  德亨笑问道:“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些事儿?托谁做的?手上钱还够用吗?”
  陶牛牛托人做事儿,总是要给赏钱的,德亨怕他手头紧了,再背后让人议论小气就不好了。
  他德公爷的小伴儿,可不能让人议论了小气。
  陶牛牛答道:“已经做了一个来月了。也没托谁,就跟以前来找您讨债的债主们说了一声,他们就将那些人什么样儿都告诉我了,也没花多少钱。您的钱袋子就在我手上,自是够用的。”
  有一个甚至将有人喜欢穿什么颜色的底裤,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喜欢什么样的样式儿……全都告诉了陶牛牛。
  简直让陶牛牛大开眼界。
  不过这些浑话就不用跟德亨说了。
  德亨啧啧叹道:“牛牛,有你在,我可真是省心省力多了。那些债主也不都是什么好人,你警醒些,可别被忽悠瘸了。”
  陶牛牛笑了起来,道:“忽悠不瘸的,若是有拿不准的,我会跟小爷说的。”
  德亨:“那就好,你手上人若是不够用的,就去找雅各布,让他调人给你使唤。”
  陶牛牛有些踟蹰,道:“雅各布毕竟是安王府出来的,这个佐领的人都与安王府的奴才们有姻亲关系,雅各布的妹妹还是安王府某一房的小妾……小爷这样信任他吗?”
  德亨:“既然他已经是我的人了,那就要付出足够的信任,雅各布是个很忠诚的人,如果咱们怀疑他,他会伤心的。”
  这话说的有些天真了,但陶牛牛还是应道:“是,我会和他说的。”
  德亨问道:“这么信我?”
  陶牛牛回答道:“我只信小爷的。”
  德亨笑了起来,道:“你且信我这回,安王府……不足为惧。”
  从安王府得来的那个佐领的人,顶多也就是向玛尔珲递送一些他的消息罢了,德亨又没谋划什么事情,他也不怕人盯。
  而且,安王府终将覆灭,也是真的没什么好惧的。
  如果说德亨遇到了生命危险,那一定是来自外部,而不会是来自内部。
  因为从关外带来的主、奴从属制度的残酷性,基本上杜绝了奴才谋害主子的情况发生。
  可以泄露一些消息,换个背主的名声,但害命,不可能。
  除非有泼天的仇怨,让雅各布打着覆灭全族的决心去做这件事。
  如果雅各布真为玛尔珲谋害了德亨,玛尔珲还敢再用他?
  不,玛尔珲只会让雅各布一族死的更加惨烈。
  谁会收一个谋害子主子的奴才啊,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所以,谋害主子,真的是取死之法。
  雅各布以及他手下的人不会这么做的,他们只会拼尽全力的保护德亨。
  说着话就到了三官庙,三官庙再往前,就是东四牌楼大街了。
  明日就是元宵节,三官庙前张灯结彩,已经摆起了庙会。
  在庙会上,德亨“偶遇”了马尔汉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