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湖南士子李烁词供称,阿山其家人嫌他对付陈鹏年手段低劣,辱骂与他,他便与好友齐思亭谋划, 如何让陈鹏年万死……
  落魄书生周贤余供称, 京居困顿,偶然结识齐思亭, 齐介绍他到多庄印书坊供职,且齐保证他每月可从太子家人处领钱粮,他已领钱粮五月有余……
  江湖浪人钱大龙供称,他从江南而来,受朱三太子家人嘱托,带着草莽兄弟脱身多庄, 可受其庇护, 见机行事……
  胤礽将这看不尽数不尽的密折尽数摔到地上, 怒道:“无稽之谈!”
  连不知道死了多少次的朱三太子都牵扯出来了, 简直荒谬至极。
  康熙帝揉着生疼的眉心,道:“朕也不能理解,那个陈鹏年就那么招人恨,让你非要他死不可?”
  康熙帝只说陈鹏年,胤礽明显愣了一下,试探问道:“勒尔锦、保绶、朱三太子这些人……”
  康熙帝:“都是无关紧要之人,欲利用德隆行私心之事罢了。保成,似陈鹏年这样的耿介之人杀是杀不完的,你不但杀不完,还得利用他们为你做事,朕要教多少遍,你才能明白这些道理?”
  胤礽确实不明白:“既然似陈鹏年这样的人有很多,那么,杀一个也不算什么?”
  康熙帝:“你为君,他人为臣,你杀了陈鹏年,天下似陈鹏年这样的人就都不会服从于你了。”
  胤礽:“天下并不是只有陈鹏年这样的臣子,还有似阿山、王士正这等忠臣能吏……”
  康熙帝闭上了眼睛,太子……
  竟执拗至此,已……改不过来了。
  康熙帝也不知道,自己精心教养的太子怎么就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太子不是不学无术,相反,他十二岁登阁讲书,能将鸿儒辩驳的哑口无言。
  那个时候,他这个父亲是自豪的。
  但现在,这种辩言之术用到他这个父亲身上,他只觉着烦躁和愤怒。
  治国理政,是你辩嬴了天下就得治了吗?
  这些年,康熙帝次次出巡都将太子带在身边,就是为了教他,治国如烹小鲜的道理:
  你不仅要知道怎么烹,还需要亲自上手去烹,不能光站在那里看着别人烹。
  索额图在的时候,太子还能听他传授为君之道,等索额图死了,太子彻底不听人言了。
  索额图……
  索额图!
  此时,康熙帝鞭尸索额图的心都有了。
  都是索额图教坏了他的保成!!
  康熙帝缓了一会,不再试图让太子明白陈鹏年的重要性,他直接跟胤礽道:“陈鹏年被无辜牵连其中,朕会下口谕释放他,让他继续在武英殿修书,你以后也不要再为难他。这是圣旨。”
  胤礽低下了头,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康熙帝重重拍了一下案几,怒问道:“你听到了没有?!”
  胤礽跪下,直着脖子垂着眸子应声道:“儿臣听命。”
  康熙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就让他这么跪着,继续道:“雅尔江阿……执宗室之首尔,其姑、妹多抚蒙古,督造承德织造局、承德避暑山庄亦有大功。正是因为他位高权重,在朕有生之年,才不会屈就与你这个太子,这是他身为臣子的本分……这是他的可贵之处,朕希望,你也能紧守这份为臣、为子的本分。”
  胤礽:“……谨遵皇上教诲。”
  康熙帝心口突然骤痛,他不动声色,唤道:“赵昌。”
  御前侍卫赵昌听命来到康熙帝面前,他身穿铠甲,腰悬长刀,未跪,只是略略躬腰询问道:“主子?”
  胤礽心下嗤笑一声,他知道赵昌为什么不跪,因为跪下固然表示臣服,但是对主子的臣服同时,也是对敌人的臣服。
  若是此时有刺客携刀剑而来,保护主上的奴才却是跪着的,哈,敌人的刀都要砍到主上的脖子根处了,护卫主上的奴才还没起身呢,等他起来蓄力拔刀,说不定主上的头颅已经落地了。
  所以,真正在御前听命的心腹侍卫,似赵昌这样的,都是见主不跪。
  外人只道御前侍卫荣宠非常,可见主见大臣不跪,其实都是卑贱之人仰望基石之时以奴心忖度主上心意罢了。
  殊为可笑。
  康熙帝伸出了手,赵昌忙伸出手臂稳稳托住了他看似沉稳实则在微微颤抖的手,康熙帝语声平淡寻常,道:“与朕去更衣。”
  康熙帝扶着赵昌沉稳坚硬的小臂起身,走了两步,突然回头对胤礽道:“保成,你将桌案上的折子批完,就在这里等朕回来。”
  胤礽略略转头,不解的看着康熙帝。
  让他跪着听令,不就是要罚他吗?怎么这会子又要代批奏折了?
  胤礽也只能投以疑惑的视线了,因为康熙帝已经扶着赵昌的手如厕去了。
  “不会是吃了什么不服的东西,闹肚子了吧?看额头都出了细汗了。”胤礽心下暗自腹诽道。
  康熙帝支撑着到了起居之所,梁九功照常指使着小太监们备衣备水,忙的不可开交,魏珠跟了进去,悄悄奉上保心丸药,语带担忧,小声问道:“主子,要不要叫唐太医来看看?”
  康熙帝舌下压了丸药,轻轻摇了摇头。
  魏珠腰弯的更深了,却是没再说什么。
  等康熙帝再次回来的时候,胤礽已经将案几上摆着的奏折给批阅完了,康熙帝并没有多看那些奏折一眼,他让太子坐下,这次不带多余的感情,公事公办的继续道:“其他涉案士子和有功名的读书人,朕会着刑部严查细审,其他有罪者斩杀,无罪者发往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这里面,有没有你想保的人?”
  胤礽:“并无。”
  康熙帝点头,继续道:“保绶是主犯之一,羁押宗人府,玛尔珲,降爵……”
  “汗阿玛……”
  康熙帝看着胤礽,胤礽被这双眼睛看的晃了一下神,但还是继续道:“玛尔珲并无罪证,若是降爵,恐宗亲不服。”
  康熙帝:果然,玛尔珲是你的人。
  康熙帝:“既如此,玛尔珲降爵作罢。”
  “德隆,虽受蒙蔽,亦有昏聩轻信之实,难当嫡长大任,令雅尔江阿不可奏请他为世子……”
  康熙帝见胤礽无动于衷,甚至还隐隐有得意之形色,不由道:“德隆虽有罪,但其毕竟年少,少受教导,且在与反贼搏斗中深受重伤,背后数刀亦是为护其弟而受,实有孝悌之义,殊为可悯。太子就不为其向朕求情几分吗?”
  胤礽正色道:“禀汗阿玛,德隆窝藏朱三太子反贼铁证如山,若是汗阿玛宽宥于他,岂不是给朱三太子之流开了先例,以为只要攀附我朝一二宗亲,就可销声匿迹,着实可恶。儿臣身为太子,更要杜绝此等徇私枉法之行径,让朱三太子之流无机可趁。”
  好一个正义凛然大公无私的太子。
  康熙帝笑了,道:“既如此,那便让德隆幽禁宗人府吧。”
  胤礽:“汗阿玛英明。”
  康熙帝:“勒尔锦……”
  康熙帝已经在返京的路上,但他关于处理京中事务的旨意先一步传回了京都。
  京中权贵圈子一时安静如鸡,纷纷侧目同时,亦不知道该做何反应。
  尤其是简王府瓜尔佳氏,在听到关于德隆的处置旨意之后,一口气没上来,昏厥过去。
  反之,四王府却是笙歌宴飨,言笑晏晏。
  胤禩去隔壁说了几句,反倒被醉酒的玛尔珲给连讥带讽的给轰了出来,胤禩回府之后生了好大一场气,连一向在府里威风八面的福晋郭络罗氏都不敢近身安慰了。
  还是华圯特地来到贝勒府代父向胤禩道歉,胤禩才作罢。
  不过,胤禩也不是光受了这口气什么都没做,他约了顺承郡王布穆巴出来喝茶,感叹如今宗室日子过的艰难,还不知道以后要如何呢?
  以后要如何?
  原本以为老爹是自然死亡,结果是被人硬塞了金子毒死的,这还不算,老爹勒尔锦连祖坟都回不去了,他被康熙帝剔除了宗籍,需要另行寻墓地安葬。
  你问布穆巴以后要如何?
  他现在就不想过了,还想以后呢!
  太子,太子……
  玛尔珲能安然脱身,没道理他老子就要做王八。
  布穆巴越想越不是个事儿,越思考脑子越浑,最后竟不管不顾的在宵禁城门关闭之前,快马出京,寻着康熙帝的圣驾而去了。
  布穆巴并没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出格事情,他就是想问问太子,他的阿玛到底犯了多么不可饶恕的罪名,要落得如今的下场。
  布穆巴当众诘问太子,让太子颜面尽失,不管是在场和不在场的人,都没有想到,接下来布穆巴竟然会有如此遭遇。
  他被太子当众用马鞭鞭笞咒骂,有随行太子师傅规劝太子要仁和厚爱,被太子同样鞭笞,有随驾大臣见事情闹的不像样子,说了几句公道话,同样被太子鞭笞殴打……
  连伴驾大学士马奇也挨了一马鞭子,让这位大学士惊愕同时,又深深的困惑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