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这是亲儿子,不是仇人,至于跟押人去刑场似的吗?
  跪地请安的哈哈珠子德寿见弘晖吓的面无人色样子,心下也不由开始发怵起来,缩着肩膀惶惶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德寿是四福晋一母同胞的四哥五格的儿子,算是她的娘家侄子,是弘晖嫡亲的表兄。因为上次去恭亲王府,德亨见过一次的那个跟着弘晖的哈哈珠子没看住他,让弘晖偷跑了出去,回府后,四福晋就将他送回家去了。
  然后当晚就给娘家传信,第二日,德寿就出现在了弘晖身边,成为了他的新哈哈珠子。
  其实弘晖的哈哈珠子一共有四个,连同被送回家去的那个,都是出自胤禛所领的镶白旗九个外旗佐领(三个满洲、三个蒙古、三个汉军)内的旗人家的孩子,平日里弘晖都是由这四个哈哈珠子伺候着读书生活的。
  但现在不是治丧吗,恭亲王常宁可是胤禛的亲叔叔,亲叔叔死了,胤禛就将三个哈哈珠子遣回家中待命,只留一个陪伴弘晖。
  德寿才来贝勒府几天,并没有见过胤禛。
  德寿……有些过于规矩了,准确来说,他表现给外人看的,给人的印象就是胆小如鼠。
  四福晋原本的打算是将娘家侄子放在儿子身边,让他照顾儿子陪伴的,谁知道德寿竟是这样的性子,失望之余,对给儿子找伴读之事就更上心更迫切了。
  但这其实并不能怪德寿。
  他也就十来岁,懵懵懂懂已经知道看大人脸色探索世界的年纪,养在家中也是金尊玉贵奴仆环绕的小爷,调皮捣蛋也是家常便饭。
  这乍一出来做奴才,见到的都是陌生人,人人都给他说要听话,处处都跟他讲规矩,别说调皮捣蛋了,他感觉在这个府中,连走路吃饭喝水都是错的。
  他今天是头一次见胤禛,结合入府前家中长辈给他说的,和这些日子他在脑子里臆想的,直接将胤禛当成了三头六臂会吃人的魔王,刚才他跪在地上头结结实实的磕在地砖上,那是一点抬眼看一眼的想法都没有的。
  如今起来了,见到小主子也是吓的不轻,就更加重了胤禛在德寿心中吃人魔王印象。
  “怎么还不进来?”屋内,胤禛不带感情的声音传了出来。
  弘晖打了一个寒颤,后背出了一身汗,他看都没看德寿一眼,在丫鬟打开的帘子下进了屋子。
  德寿低着头踟蹰着不敢跟上,打帘子的丫鬟见状就道:“还不快跟上小主子?”你可是哈哈珠子,不应该是小主子在哪里,你就在哪里吗?
  心里的恐惧战胜了行动上的畏缩,德亨难得跟丫鬟顶嘴道:“小主子和贝、贝勒爷团聚,奴才跟进去做什么?”
  对,就是这个道理。
  他根本就不需要跟进去!
  德寿说服了自己,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转身踉跄着一屁股坐在廊下台阶上。
  晒了一个白天的石阶热到发烫,直接烫了德寿一个哆嗦,然后就是一股阳刚热气从会阴直冲天灵盖,将他的冷汗全都给激了出来。他抹了把顺着脸庞流下来的汗水,觉着心里畅快多了。
  他双手规矩的平放在膝盖上,咬着腮帮子直直盯着前方,有水渍从眼窝流下,那一定是汗水。
  毕竟,天实在是太热了。
  那个打帘子的丫鬟见德寿拒绝入内,面上便有些讪讪的,放下了帘子,没再多说什么,心下倒是高看了德寿一眼。
  德寿是福晋的亲侄子,其实府上的仆妇奴婢们都不敢拿他怎么样,他在贝勒府,完全可以做半个小主子,是他自己被自己吓住了而已。
  你自己畏畏缩缩的一副上不得台面的奴才样,谁还拿你当主子?
  屋内,胤禛端坐上首主位,随手翻看弘晖这些天的功课,四福晋端着茶碗慢慢饮茶,弘晖战战兢兢的低头站在地板上,拳头放在身侧,握的紧紧的。
  纸张一页页匀速落在茶几上,弘晖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放下,憋着的气也缓缓吐出来了。
  “这是什么?”胤禛突然拿着一张纸奇怪的问弘晖。
  听闻问话,弘晖反射性的抬头一看,立即面色大变,跟离弦的弓箭一般飞射上前一把将那张纸从胤禛手里抢在了自己手里。
  都抢完了,他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做了什么,一个磕嘣都不打的“扑通”一下跪在了胤禛脚边,双手放在膝盖上紧紧捏着抢来的纸,抖着哭腔认错道:“儿子知错,请阿玛责罚。”
  突然被儿子雄起但这雄起仅有一秒钟给震了一下的胤禛:……
  胤禛面色空白的转动眼珠去看四福晋,四福晋也是一脸的惊讶,她先是瞥了一眼儿子手里紧紧攥着的纸,又瞥了一眼胤禛手里还拿着的一沓子纸,大概猜出来了弘晖抢过去的是什么了。
  是德亨写给他的书信。
  第27章
  胤禛挑着眉看了会手里的纸张, 然后从弘晖手里抽出那张已经皱巴的纸,放在上面,试探着读道:“弘晖, 见字如晤……”
  正在低头忍不住淌眼泪的弘晖听到熟悉的内容,抬起头来,小嘴微微张开,也忘了哭了, 满是水渍的小脸上全是惊讶的神情。
  四福晋也饶有兴味的看着胤禛读信,这可真是稀奇了,胤禛居然能读懂那孩子写的鬼画符?
  胤禛一边辨认一边慢慢读道:“……你送给我的毛笔很好用,我平时不觉着,用了你送的笔之后,才发现我家的笔管太粗了……”
  这就是第一页纸上的内容,一张纸,就写着了这么几个字, 这字嘛, 真是丑的一言难尽。
  弘晖见阿玛居然把德亨的信读的一字不差,不可置信的喃喃自语道:“竟然真的是信, 不是胡乱画的。”弘晖收到信后,都是奴才读给他听的,他就以为是德亨说的话,让奴才记了下来,回来说给他的。
  他虽然很稀罕德亨写给他的“信”,但也没真的认为上面写的就是真的可以辨认, 用以承载语言的文字。
  此时见阿玛居然将这信给读了出来, 他心里的震惊可想而知。
  胤禛就奇怪了:“你不知道这是信?谁写的?”那你还收着这种鬼画符, 还时常拿出来看一看, 要不然也不会和功课混在一起交给他了。
  他儿子这是有什么癖好不成?
  做功课被抓包三心二意不认真,此时又被发现他居然读不懂信,弘晖的情绪下沉到了最底层,他缩了缩脖子,蔫蔫道:“儿子知道这是德亨写给儿子的信,但、但,儿子读不懂他写的什么。”
  胤禛:……
  原来是那个叫德亨的小孩子写的,他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四福晋也忍不住插嘴道:“爷竟然能读懂?这信是有什么蹊跷不成?”要不然你是怎么读通的?
  胤禛:“……这信,是用满蒙汉三种文字穿插写成的,福晋一个字也没看明白吗?”他也很奇怪,这里面还是有好几个满字的,不至于一个字都看不懂吧?
  四福晋微笑脸:“……原来如此。有几个字好像能看懂。”但看懂几个字有什么用,不还是读不懂信上的内容。
  四福晋并不识得蒙古字,实际上,她连蒙古语也只会说寻常请安问好的几句,其他的就听都听不明白了。
  但其实,她的外祖母是蒙古格格,记忆中,小时候母亲也是教过她说蒙古语的,不过,她十岁就嫁给了胤禛,从此就以紫禁城为家,说的学的也都是满语满字,偶尔学些汉字,也是为了能看懂女戒,所以,德亨的信对她来说,就是真正的天书了。
  也是鬼画符。
  至于弘晖,他学的是满字,会说汉语,汉字也开始学了,但是吧,德亨的字写的太抽象了,还时不时就夹杂蒙语,所以他也读不通德亨写的信。
  胤禛看着信上的词句倒是怀念的很。呵呵,其实他小时候,应该是刚开始开蒙读书那一段时间,他也是分不清满蒙文字之间的差别,时常将这两种文字给用混了的,全靠着他的勤奋和谨慎才蒙混过师傅的关。当然这一段混乱的时间是很短暂的,凭借他聪明的头脑,很快就分清了满字和蒙字之间的差别和用法,就再不会写混杂文字了。
  这个德亨,就像福晋说的,很聪明,也很有趣。
  就他刚才读过的这一页纸,上面的字句通顺,用词准确,真不像是个还没读过书的孩童写出来。
  挪开第一页信纸,胤禛兴致很高的开始读第二页:“…我听吴天宝说,你跟谙达学打拳摔着了,可有摔的很痛吗?如果很痛,那就歇一歇,等修养好了,再继续打拳也不迟的,你还很小的年纪,以后你有很多年可以继续打拳呢……”
  这是第二页信纸上的内容,都是童言稚语。
  吴天宝是哈图尔的手下,哈图尔每天都有很多正事要做,给弘晖和德亨之间传信的差事,他就教给了自己的手下吴天宝。
  吴天宝会写满汉两种文字,虽然不甚精通,但应对德亨是足够了。
  换信纸的空档,胤禛问儿子:“什么时候摔的?摔到哪里了?养好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