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记得,”利奥兰正在帮加百列梳翅膀,一个背上长三扇羽翼显然会导致一些难以避免的部位交叠,不手动撑开很难烤到火焰,“他怎么了?”
  “他被丢进监狱了。”利维坦阴沉沉地说。只有祂最关注蒙受不公平待遇的人,所以祂几乎每隔两天都要去查看一次约翰的情况,“他的兄弟与他的妻子苟合,就把他打下监狱——这难道不是天使该出手的情况吗?加百列?”
  嫉妒之原罪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割向正享受梳毛的加百列,恨不得把那三对鸡翅膀拆下来,省了利奥兰的力气。
  “什么?”加百列的脸上,礼貌微笑和不赞同地皱脸呈现叠加态,“我正在任务中!你不能要求我抛下庇护耶稣的任务,去救一个和任务无关的人?梅塔特隆会撕了我!”
  利奥兰立刻张开嘴,刚想说我可以去想想办法,两个风尘仆仆的行路人敲门进屋:“我们来找耶稣,我们是施洗约翰派来的人。我呃……”
  访客的视线在屋门口、挤满屋子的人身上迟疑地掠过,不确定看向侧卧在床上的阿斯蒙蒂斯——他们的意思是,屋主人肯定会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吧!总不可能让外人如此自然舒适地霸占:“耶稣。约翰想问,你是预言中叫他等候的那位会拯救我们的人吗?还是说我们得再等其他人呢?”
  “……”阿斯蒙蒂斯在床上缓缓翻了个面,拿屁股对着眼瘸的访客。
  蹲在门口跟个郁郁不得志的门客一样的耶稣冉冉升起:“我是你们要找的人。”
  “一路走来,你们不曾看到瞎子复明、瘸子走路、哑巴开口这些奇迹吗?那便是我的所为。去告诉约翰,他等到了他要等的人。”
  访客暗含期待地看着耶稣:“……”
  耶稣的眼神中逐渐流露出困惑:“……?”
  访客们眼神渐渐变得愤怒,摔门而出。
  贝尔菲戈尔都感到震撼:“他们显然指望你能救出约翰,不远千里赶来,你却让他们回一句‘对,我是你要等的人’?拯救的部分呢?”
  耶稣面露疑惑:“他们没问。”
  玛门:“他们没……”大恶魔缺氧地闭上双眼,将一脸舒适得快融化的加百列扯到一边,“你确定你真没找错任务对象?”
  “当然没有!能不能别再问这个问题了?”加百列一脸受到冒犯地看祂,“有什么问题吗?他们的确没问‘你能不能帮忙救人’。”
  “……”玛门沉默片刻,垂下首挠挠头。
  脑子好痒!!祂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兄弟??加百列到底有没有弄错任务对象?!
  众人的困惑(不包含利奥兰。利奥兰只纳闷上帝为什么转个世像是忘带了脑子)一直持续到公元28年的二月。
  彼时,耶稣带着四个人类门徒回归故乡拿撒勒。在此之前,他在各处宣讲、施洗,施展奇迹以医治病人,声名远播,恶魔们挂了个隐身坐在驴车顶上,都觉得耶稣此行算是衣锦归乡。
  玛门很欣慰,祂在车上向同僚们祝酒,语气感情充沛:“敬我们的暗中庇佑。耶稣活到今天没被人乱拳打死,有我们的一份力。”
  只有阿斯蒙蒂斯没给面子,其他人都因为这几个月的养耶稣经历疲惫而深有同感地举杯。
  喝完杯中酒,大恶魔们又各自痛苦抱头:祂们在做什么??为什么祂们会‘暗中庇护’耶稣??难道祂们出远门不是为了杀死上帝来的吗??
  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来不及想这个问题。
  因为耶稣回到拿撒勒,就被请去教堂,接过经文念了一段后就放下,环视一周:“我知道你们不是诚心来听我宣讲。”
  “你们在心中想,‘这不就是木匠约瑟的儿子?’,你们在奚嘲我的过去,鄙夷我的出身,你们心胸狭隘。”
  半分钟后,有啥说啥的耶稣被愤怒的拿撒勒人推出教堂;一分钟后,他和门徒被一路追打赶出教堂。
  十分钟后,利奥兰在拿撒勒城所矗立的山崖半山腰处接到一只被愤怒的人群推落悬崖的耶稣,附带四只啊啊大叫的门徒,熟练成自然地往身上一挂。
  “……”即使是隔着水镜的撒旦也忍不住将脸埋进双手里,用力地用手抹了一把脸。
  谁能告诉祂,这初具人性的蠢货到底是不是雅威那只老狐狸??
  大恶魔们痛苦,大恶魔们彷徨。在迷茫之中,时间从二月来到四月。
  耶稣在远离家乡的地方重新支起了治病的棚屋,来求医的人每日络绎不绝。
  这天早晨,利奥兰早早为所有人备好了餐点,饭后还有一把天使发放的坚果。(如果说与恶魔加百列同行的日子对天使造成了什么影响,那就是兄弟情逐渐变成了父子情。天使已然能以看米迦勒般耐心宽容的眼神,看着帮总是无所事事的逆子搞事)
  恶魔们起得早,抱着坚果坐在棚屋门口的大无花果树上嗑,贝尔菲戈尔因为懒惰就挂在最低的大分叉上,像只树爬到一半累了的大熊猫,阿斯蒙蒂斯因兽化的形态是轻飘飘的梦魇,落在大无花果树最高的树梢上。
  朝阳从远方沙漠的尽头升起,煌煌然如同天堂之圣光。
  清晨的水汽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虹,阿斯蒙蒂斯有一丝恍惚:“你们谁还记得,上一次沐浴在光明下是什么时候?”
  有人叹了口气,不知道是谁。
  片刻后贝尔菲戈尔困倦的声音慢慢道:“很久……很久……以前……”
  他们甚至有数千年不曾见光,万魔宫仿佛就是祂们永恒的坟墓。
  利维坦很难和这帮宅恶魔共情,祂时常在人间穿梭:“别乱扔果壳,回头又得利奥兰扫——那个蠢……我是说耶稣醒了。”
  一脸困倦的耶稣眯着眼睛飘出棚屋,在接触到阳光的一瞬间猛然一哆嗦,彻底清醒过来。他转身朝向河边,准备洗漱,步子刚迈又转回来,仰头望向树上挂的一二三四只恶魔:“你们在那上面做什么?”
  “和你有关系?”阿斯蒙蒂斯的难搞在面对耶稣时最明显。
  耶稣摇头又点头:“如果你想找去哪里的路,最好到地面上来,站得太高容易迷路。”
  这似乎是某种暗含隐喻的话,但相处数月,大恶魔们已经了解耶稣简单粗暴的直线型思维:“我们才不会。”
  玛门嫌弃地说:“我们不是人类,不需要绕过地面上的障碍然后丢失方向。我们看见目的地,飞向目的地,怎么才可能迷路?”
  耶稣茫然了一阵,又问:“那你们需要我接你们下来吗?”
  阿斯蒙蒂斯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在阳光下融化的贝尔菲戈尔眯着眼睛:“为什么不呢?”
  于是耶稣举起双手,开始用奇迹挨个将恶魔摘下树。
  利奥兰和加百列站在屋边见到这一幕,加百列恼火地碎碎念“奇迹不是这么用的”,利奥兰却看见阳光在耶稣摘下第一个大恶魔时,落入耶稣的眼中,耶稣的神情渐渐惊异似的舒展开,像是人性忽地注入这具缺乏感情的躯壳。
  天使情不自禁地开口:“这简直就像……”亚当夏娃摘下知善恶果。
  晨光中,耶稣慢吞吞地转头,视线带着宽容而沉静的温度望向利奥兰,深邃得仿佛看不见广度,一个极其微小的微笑似乎在耶稣的眼角打了个旋。
  但很快,他又转回头去,接着摘下第二个大恶魔、第三个、第四个。
  “……”一种奇妙的情绪充溢了天使的胸膛,他仿佛从眼前的画面中看见某种隐喻,隐喻着最初的上帝是什么模样、是否如同恶魔们一样自恃权能,所以简单粗暴却实则笨拙莽撞;而子女们便如同全知全能的主的知善恶果,祂们的仰慕、祂们的憎恶都化作明善恶的汁水,流入上帝眼中,于是这双眼睛便逐渐染上人性的温度。
  大恶魔们并未察觉这细微的变化,耶稣在摘完满树的子女便接着去洗漱,大恶魔们也开始议论今天该给耶稣准备怎样的“考验”。
  “我没主意。”玛门发出灵感枯竭的声音,“已经三个月了,谁还能想到新点子?”
  人类能。
  耶稣在这天收了一名新门徒,是一个叫做利未的税吏。利未舍弃了所有他在尘世的财物跟随耶稣,在告别宴上,却遭到法利赛人的责难:“耶稣,你难道不是上帝之子吗?利未是个贪婪的税吏,他犯了不可饶恕的原罪,你却与他同席。”
  靠坐在房梁上的四宗罪们闻言缓缓更换了坐姿,玛门的红瞳在黑暗中燃烧。
  法利赛人:“倘若你当真身具上帝的灵,便应当践行上帝对邪恶的憎恶。起身吧!耶稣!”
  耶稣丝毫未动:“健康的人不需要医生的看顾,病人才需要。我行走于人间不为让义人悔改,宽恕的美德本就为犯错的人准备。”
  “……”玛门的红瞳因错愕竖成一条线,加百列在祂身边发出困惑的咕哝声。
  利奥兰的眼睛因为耶稣的话与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而惊喜地瞪圆,房梁下又有人问:“我们该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