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天天喂猫,这光环摘啊脱的都变得丝滑不顿卡了。
  利奥兰照例排好猫碗,将光环丢到空中自动播撒猫粮,刚要坐到办公桌后——
  “我看见你允许贝尔菲戈尔的眷属走进你的居所。”一道声音忽地在窗口响起,引得天使回头。
  别西卜,暴食之君主,地狱正统的实权掌控者,正以一种孩童窥探窗外世界的姿势双臂相搭,扒在窗台。
  看到天使回眸后,祂利索地跃进窗内,没在意天使瞬间手忙脚乱试图藏起部分卷轴的动作:“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啊!别西卜阁下。”天使挡在书桌前,心虚地将一份散发着硫磺气息的卷轴踢到桌肚底下,“yes?(您请说)”
  别西卜反手“咯噔”一声关上石窗:“忏悔的灵魂可以升至天堂,有没有任何可能,忏悔的堕天使也可以重返天堂?”
  明明谈论的是飞升天国这样光明的问题,别西卜却用石窗和身体将整间屋子封得密不透光。或许是因为这个话题并不适合在地狱讨论,也可能是这满室昏暗正契合了堕天使内心的无望。
  隔着水镜,看手底下的君主干架看得正愉悦的撒旦渐渐收敛神情,注视水镜。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天使不确定地扫了眼昏暗的房间内幽幽亮起的无数双猫瞳,有点拿不准别西卜到底是想秘密会谈,还是不在乎对话是否被旁人听到,“您想重返天堂?”
  “我不想。”别西卜看着天使,“我只是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有选择和没选择完全是两码事,谁都知道这其中的区别。这个问题在别西卜心中酝酿了不止一两年,甚至可能在祂头一次路过炼狱,知晓有“灵魂接引处”这么个地方时,愤怒和不甘就在祂的心底积累。
  利奥兰却没有回答“我想当然可以,宽恕是七美德之一”,而是有些局促地双手交握片刻后,拖了把椅子,请别西卜和自己一道坐下:“我接下来的要说的话,是我自己这么多年来观察和思考的观点。我无法保证它正确与否,甚至无法保证它是否会激怒您。您能……保证自己会听完我的话,再决定愤怒与否吗?”
  别西卜无所谓地往座椅靠背上一靠:“当然。”
  “right.”利奥兰有些小心翼翼地瞅着别西卜的神色开口,“我觉得,所有问题都得先回归到最初的一个问题上:有罪的灵魂和无罪的灵魂,是否有相同的重量?如果所有光明都有归处,那么黑暗是否也该等同?”
  “……你什么意思?”别西卜皱起脸。
  利奥兰舔舔唇:“我的意思是——我们当然不能让善良的灵魂在天国享乐,而罪恶的灵魂在世间到处乱窜,对吧?所以必须有这么个地方,去收容这些灵魂,辖制祂们可能造成的混乱——于是地狱建成了。”
  利奥兰有点不确定别西卜是否会因为他接下来的话暴跳如雷,悄悄冲着还试图看热闹的猫咪们比‘快离开’的手势:“然后——既然我们有了地狱,那就必须有管理它的存在,对吧?所以上帝从天使中挑了一批祂觉得最合适的——”
  “我觉得这就是为什么所有高阶天使几乎全部跟随路西菲尔堕天,而只给天堂留下少部分高阶天使和一大堆中低阶天使的原因。”
  黑暗中,别西卜的瞳孔骤然扩张,呈现出一种可怕的、仿佛深海生物那死气沉沉、没有丝毫光亮的眼珠的质感:“你的意思是,上帝将我们打落地狱,仅仅因为我们是最优秀的?”
  这么说有点得罪人,但利奥兰还是得客观地问:“你能想象加百列掌管地狱的样子吗?或者米迦勒?”
  邪恶的灵魂或者大天使们,总之肯定有一方得全灭。
  “……”别西卜靠坐在木椅之上一动不动,晦暗的室内却折射出海水般的波澜光纹,咸湿的海腥味混杂着某种象征死亡和恶意的恶臭,充斥了整个灵魂接引处,“九天九夜的坠落。所有的精神折磨和肉体痛苦。你告诉我仅仅是为了给地狱找一群该死的管理员?”
  猫咪们开始炸毛了,利奥兰直面着别西卜的愤怒和杀意,张开翅膀将哈气不安的猫咪挡在身后:“还有另一个原因——我觉得。我的前任,我是说在我之前的那些灵魂接引天使,您还记得吗?别西卜阁下?”
  “他们没有经历堕落。他们保持着天使的身份来到地狱。然后他们因为看不起地狱的灵魂拒绝为任何一条灵魂引渡,即便那些灵魂很可能是饱受折磨、被迫自尽的受害者。”
  别西卜并不愚笨,祂听懂了天使的言下之意,因此灵魂如同再次经历那九天九夜的坠落一般焦灼痛苦,仿佛被分裂成两半。
  一半的灵魂嘶吼着“但凭什么我们受苦”,另一半冷静地注视这场荒谬又似乎合理的对话:“你的意思是主想要我们与这些灵魂共情,而不至于傲慢鄙夷。”
  利奥兰并不敢咬死自己的猜测:“这是我的推测。”
  “那么你错了。”别西卜以平静的语气说。
  “不必试图给上帝的一言一行找任何合理化的借口,愚昧的天使。主就是睚眦易怒、毫不宽容、冷酷无情的。”
  “祂将信奉祂的天使任意处置,祂享受自己至高无上的权柄,祂只是喜欢看着众生沉浮、挣扎于祂给予的喜乐苦难。”
  “而你,天使。”别西卜的目光落在利奥兰身上,给予天使一种被深海中缓慢游弋的巨物盯住的、毛骨悚然的错觉,“你所信奉的美德如此浅薄,因为你从未真正亲身经历过人间之苦。”
  “你曾感受过绵延至死亡的饥饿吗?如果没有,你如何谴责因饥饿而招致的杀伐是罪恶的?”
  “你曾感受过精神与灵魂的相爱吗?如果没有,你如何批判抵死缠绵的欢愉是淫荡的?”
  天使抬起了一只手。
  别西卜已经预料到天使会如何反驳:难道人要先跳下悬崖才知道这会招致死亡?难道兔子要先走进虎口,才知道自投罗网没有好下场?总有些事是无需亲身体验,就知道是错误的。
  ——但利奥兰神情认真地开口,回答祂的却是一串问题:“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
  “怎样才能让生灵不遭受饥饿之苦,以至于向同类举起屠刀?”
  “怎样让人面对肉欲,心中怀揣的不仅有生理的欲望,更有精神的尊重和交融?”
  “我该怎么做,能让世间行走的恶人变少,善人得以安度平生——杀戮能带来这样的世界吗?”
  “……”别西卜意识到天使是认真在问祂这些问题,“你找到答案了吗?”
  利奥兰自所多玛城外的那场处刑就思考至今:“我没有。但我觉得也许主和人类找到了。”
  只是上帝早先施行的是粗糙版本,而后来的人类更加精细:“以恐吓与嘉奖并行建立起的秩序。或者人类称之为‘法律’。”
  “罗列能够钳制恶行、保护大众利益的法律,然后由强有力的暴力机关确保它得以施行,将对法律的敬畏和尊重根植于人心——”
  “我们不是上帝。我们没法救下所有人。我们能做的,只有尽己所能——法律最低限度地保障了这一点。”
  而地狱最高限度地确保了法律所不能及的漏网之鱼,能够得到应有的惩戒。
  “……”别西卜瞳仁微缩,有那么一瞬几乎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地狱不是人人嫌恶的臭水沟,而是某种无比高尚且公平的审判系统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么祂们作为上帝之子、过往以及未来的宣判官,承受那九天九夜的坠落与痛苦似乎不值一提。
  但祂很快从这种错觉中清醒过来,阴沉沉地看了利奥兰一眼:“所有事对你来说倒是轻松。上下嘴皮子一搭,好像堕天也不过只是上帝的小考验——让我这么说吧,天使。”
  别西卜站起身,并没有为难猫咪或天使的意思:“你不是堕天的那个,所以你的所有夸夸其谈,都只是国王站在城堡上居高临下的指点。”
  别西卜很快离开,身上挂着大猫小猫——祂其实是被贝尔菲戈尔嘱托来接娃的。
  天使没有多言,他实际上认同别西卜的观点:未曾亲身经历或实践过,任何事都只是夸夸其谈。而且他个人认为即便有这些考量,上帝的处理方式也实在称不上正确。
  但和别西卜的谈话,的确捋顺了他的一些思路,并对某些方面有了试探性的规划。
  行动力一向惊人的天使立即干劲十足地摸出联络器,想向安娜丝玛发消息却想起女巫并未加入正义联盟,只能退而求其次发给康斯坦丁:【好消息!我想好污水厂究竟要改建成什么了!】
  与此同时,数千年后的污水厂。
  康斯坦丁感觉到联络器的震动时还懒洋洋地不想动弹,等他看清消息,差点从兔耳恶魔的膝盖上滚下来:【感谢上帝!我几乎以为你打算把这个污水厂改建成养老院了。】
  他刚想警惕地提醒他们的对话可能被蝙蝠侠监控,就见屏幕上又蹦出一行字,即便隔着屏幕他都能想象天使此时眉飞色舞兴冲冲的小模样:【我决定将污水厂改建成法律援助中心!想想吧:我们不会被贿赂,也不会被反派轻易抓走,我们有负责调查的侦探、特工,掌控人脉的艾琳和维斯帕小姐,我们将会像蝙蝠侠和哈维·丹特的结合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