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她知晓,如若她开口,阿姐会做出什么选择。含之咬着唇瓣,扬声道:“他明明已经放你走了。”
  “阿姐从前不是也很想离开吗?……他从前待你也不见得有多好,那些补救,不过是他的愧疚而已,阿姐难道要为了这么一点点好,就要回到那痛苦的根源不成?”
  含之:“他只会让阿姐痛苦,情t字最摧人老,也瞬息万变,他从前能对阿姐冷待,后面又后悔不已,阿姐怎知他往后不会再度改变!”
  他究竟有什么好,能让阿姐放弃唾手可得的自由,回到那方寸天地?
  明蕴之抱住她,温声道:“我只是想,自己做一个选择。”
  含之身子一颤,低低啜泣着。
  明蕴之垂眼,用帕子擦拭着她的泪水:“我这一生,似乎都在被迫接受着……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总是身不由己。”
  她想自己做一次选择。
  她自己也清楚,许多时候沦落到某些境地,是她自己不够勇敢地做出改变和选择,宁愿自欺欺人,掩饰伤痕,也不愿踏出那未知的一步。
  含之仍有不甘:“阿姐究竟被他灌了什么迷魂汤……”
  明蕴之笑开,“不是迷魂汤。含之,我也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会犯蠢,会思考,会有自己的想法和感情。我不是永远只能被他人所摆弄……我也可以有我自己的选择。”
  如若只是与她有一段姻缘的夫君,她断不会如此。
  她无比地清楚明白,裴彧于她而言,与旁人的不同。
  他让她知晓,她不是一块顽石,而是璞玉。
  雕琢的过程或许痛苦,但如从前那般继续掩埋在淤泥中,同样密不透风,泥泞难忍。
  他让她在一层层的掩饰之下,看到了她自己。
  真正的她自己。
  “我知晓你爱我,”明蕴之点了点妹妹的鼻尖:“是你,让我瞧见了这世上最最勇敢的小娘子。”
  她也想要勇敢一回,追寻些什么。无论痛苦还是快乐,起码都是她自己做出的决定。
  ……
  马车停在柳园门前,青竹来道:“娘子,咱们到了。”
  明蕴之跳下马车,与青竹说了些什么,青竹虽错愕,却亮了双眼,点了点头。
  她看着柳园的方向,俯首磕了一头,道:“外祖父、外祖母,蕴之不孝。”
  她如今,有一件更想做之事。
  柏夫人刚下马车,看出她的去意,上前追赶几步:“蕴娘,蕴娘!”
  “你不要阿娘了吗?”她脚步虚浮,含泪朝前:“阿娘知晓错了,我的蕴娘……”
  明蕴之已让人调转马车,带着装备好的行囊往山下去。
  她朝着母亲笑了笑,道:“阿娘,女儿曾多次期盼过今日。”
  柏夫人扑了个空,险些倒地,眉眼轻颤。
  明蕴之:“从前那么多年都过去了,往后,该如何便如何吧。”
  她的释然,不是因为原谅。
  而是明白了她不是不值得被爱。
  只是原本应该爱她的人,自己也很痛苦罢了。
  隔着距离,她看到了外出相迎的外祖父与外祖母,与前世她死后所见的两个白发苍苍,满是凄冷的老人不同,二人年龄虽大,却爽朗矍铄,未见老态。
  看着她的身影,外祖父朝她摆了摆手。
  “去吧。”
  明蕴之点了点头,登上马车。
  -
  “杀——”
  战场之上,血肉横飞。扬州本就富庶,兵强马壮,如今造反起势,人人皆知不成功便成仁的道理,殊死一搏,数日以来,竟未占下风。
  直到太子殿下领兵出击,他们才露了颓势,从被攻下的城池被打回了扬州。
  但扬州乃是他们最熟悉之地,占尽了天时地利。
  康王一声令下,千军万马再度横冲,冲乱了朝廷大军的攻势。
  他与丽妃早有准备,为平宣帝下了些慢性的毒,这毒量甚微,绝无可能验查出来,日积月累,全靠他素日品尝丽妃亲手所作的汤羹延缓发作之机。
  他既然敢狠心杀了丽妃,那就该受这毒的折磨!
  众人已鏖战数个时辰,战局难分。
  康王冲入战场,一刀斩杀一个步兵,高声道:“杀敌军兵长者,赏百金;杀敌军将领者,赏千金;若有人能斩了狗太子的人头,以首级为凭,赏万金,封万户侯!”
  此言一出,犹如油锅中溅开的水,彻底沸腾了起来。
  “冲啊——”
  “杀——”
  无数冲杀声里,骤有阴风刮过耳侧,康王抬手抵挡,险些被砍掉小臂。
  “……是吗?”
  是裴彧!
  他与裴彧交过手,自知二人水平何在,这一挡拼尽全力,仍差点被震掉了手中的刀柄。
  康王:“哈……好啊,我只怕你当个缩头乌龟,躲在营中不敢见光!”
  裴彧惯用长剑,剑尖划过康王的铠甲,发出了一声嗡鸣。
  他长眉轻挑,自马鞍上一蹬,飞身旋踢,康王仰身躲避,乱了节奏。
  长刀堪堪挡住他的下一次狠劈,不过瞬息,男人反手执刃,扎透了他负隅顽抗的掌心。
  “裴彧……!”
  康王杀红了眼,生生抬掌,反身避过了一击,道:“你该死!”
  他本就是迅猛的打法,长刀挥舞数下,与长剑交错之时,甚至擦出了火花。
  “该死的人,是你。”
  裴彧横眉,翻身而上,趁他喘息之机,震断了那柄锋利的长刀,以巨力将人横拉下马,以那断刃横与他的脖颈。
  康王不尽地喘息着。
  身边的亲信已被血洗,被称作叛军的扬州军被朝廷的兵士所包围,逐渐后退,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了手中的兵器,紧接着,无数将士弃刃投降。
  “裴彧,你以为,杀了我,你就赢了么?”
  康王躺在沙场之上,双眸看着天边无尽的蓝:“如今是你我的好五弟在京中监国。从前是他没见识过权力的滋味,所以愿意跟在你身后,被你蒙骗利用,可他见识过了,感受过了,然后呢?!”
  “你觉得,他能容你回到京城吗?”
  “聒噪。”
  裴彧:“总归,你也是阶下囚了。”
  “呵……”
  康王高声笑了起来。
  下一瞬,他横刀刎于脖颈,热血喷溅而出,再没了声息。
  成王败寇,既然输了,他认!
  这场持续数月,引得大周上下震荡的康王谋逆,终于有了结果。
  裴彧将缰绳递给夏松,回到营中。
  “殿下,庆功宴……”
  “不必管孤。”
  不同于万千将士的欢欣鼓舞,他面色淡漠,分外沉寂。
  他取水洗净了剑上的血迹,细细擦拭,将其收入鞘中。继而去了腕甲,盔甲。
  卸下沉重的甲胄,露出了身上的沉沉血迹。
  无数刀刃划破了他的衣衫,他径直撕开上衣,去了澡间。
  待到他洗去身上黏连的血迹,带着满身潮气准备倒入榻上时,忽然觉察出了几分不对。
  他多年行军,习惯很好,被褥整洁,如今这里不仅有着褶皱,甚至还有些隆起。
  不,不止床榻。
  他疲累至极,又因战事结束而松了警惕,或许……还因为那些缘故,早已不复从前敏锐。
  与康王的一战,已经耗费了他太多心神,以至于他竟忽视了太多细节。
  热水备在澡桶,寝衣边是他从前在宫里惯用的皂角,雕出了漂亮的花形。军中条件简陋,哪里会有如此精致之物。
  更不必说榻前,摆着明显是女子所穿的绣鞋。
  他不敢擅动,甚至不敢眨眼,整个人僵在原地,仿佛被定住了一般。
  荒谬的猜测浮现于脑中,他又怕是自己所做的一场梦——这样的梦,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直到一只柔软的手从被褥中伸出,切切实实地牵住了他的小指。
  她拉了拉他的指尖,好似还有些困倦。
  “愣着做什么?”她揉了揉眼眶,嗓音轻软:“等你好久了,累着呢。”
  第73章 第 73 章 纵是他死,也要她为他扶……
  第73章
  指尖上传来的触感做不得假。
  那双手是温热的、柔软的, 与他的粗糙与坚硬不同,好似天底下最柔软的织锦绸缎,光滑无暇, 叫人不敢勾手回握。只怕一伸手,便会如流水般抽走。
  裴彧没想过她会回来。
  哪怕是梦中得见,他也清楚地知晓那是梦, 静静地等待着梦境的结束,而后睁眼,看着漆黑的夜空。
  对于毫无希望之人来说,一点微末的想象都足够残忍。
  他不敢擅动。
  可那只手非但没有溜走,反而更往上,往前,勉力将他的手包住了大半,重重地拽了拽。
  “裴彧, ”明蕴之从榻中坐起,杏眸清澈:“你……唔!”
  属于裴彧的气息毫无阻隔地, 将她全然包裹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