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她带上大夫,往那处赶去。
  进了屋,闻到了一股浓厚的药味。綦舒身边仅有的一个侍女与她见礼,见她带了大夫来,道:“不必劳烦大夫了,我们娘子的病,寻常大夫无用。”
  那大夫闻言气得吹了胡子。
  明蕴之问道:“这药是什么药,何时昏迷的,怎会不醒?从前可有过这样的事?”
  那侍女默了默,道:“这药是静山大师所写的方子,不过吊着性命,保娘子不死罢了,没那等枯木回春的神力。至于娘子这情况……”
  她语气沉重:“从娘子十岁开始至今,若无药,便会这般,形同活死人。”
  明蕴之眸光微颤。
  药。她说的,应当是綦莫。
  綦莫还没回来,她的妹妹与綦莫在一处,也还没有音讯。
  除了那日的一封简短来信,她也不知妹妹现下究竟如何了,到了何处,又怎会遇到劫匪,心里不定许久。
  她到底还是让大夫去把了脉,大夫面色越来越怪,“老夫行医多年,实在是没见过这种脉象……若不是还在呼吸,几乎等同于死人!”
  明蕴之面色彻底沉了下来,这可太不乐观。她挥退众人,留在屋中,拿起绢帕为她擦了擦脸。
  綦舒是个美人,却不是大众眼中,一眼便能被惊艳到的样貌。她的美,如同一幅徐徐展开的水墨画,需要静心去瞧,而后自她面上瞧出许多不一般的韵味。
  手指移动到她的脸颊,不知因着什么,那原先并无什么生机的身躯忽地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綦娘子!”
  明蕴之的手忽然被握住,猝不及防地被攥得很紧。女子躺在榻上,紧闭的双眸仍旧维持着原先的模样,只有手使着力道。
  她赶忙挣开,侍女见状,也告了罪,边帮她拨开手指,边道:“娘娘勿怪,娘子这……这也是头一回,从前从未有过。”
  她手极重,难以想象一个瘦弱、毫无生气的身躯如何使出这般力气,明蕴之的腕上很快地泛起一圈红痕,她吃痛,低低呼出了声。
  “娘娘。”
  凉风自后吹来,一只大手无声无息地按在了明蕴之的肩头,将她轻轻拨开。
  下一刻,她的腕骨被那只大手抽离开来。男人极快地点住了几个穴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中掏出利刃,在自己的腕骨上划开一道血痕,放在了綦舒唇前。
  明蕴之仍维持着方才侧坐在榻上的姿势,定定地瞧着眼前的一幕。
  是綦莫,他回来了。
  她几乎脱口而出,想问含之如何,她在何处,但此时屋中气氛紧张,她只好压了压心绪,等綦舒用完“药”。
  綦莫的衣袖卷起到手肘,从她的角度,刚好可见那一道道已经愈合的、尚未愈合的痕迹,看得出出手干脆,也毫不留情。
  原来綦舒的药,指的是他的血么?
  明蕴之默默想着,站起了身。目光轻轻扫过他的手肘,一块不大不小的红色痕迹映入眼中。
  还未来得及细想,便听榻上的女子发出一声低|吟。她几乎在瞬间便睁开了双眼,按住了唇前的手。
  她双手抓住了男人的小臂,启唇便咬了上去,明蕴之几乎疑心自己是不是听到了利齿咬开皮肉的声音,这模样不像人类,更像是……
  “跪下。”
  綦舒忽而出声,扔开了已经无用的药。
  明蕴之尚未反应过来,便听綦舒又道:
  “我的话,你不听了是么?”
  侍女见怪不怪,一副常见的姿态,出去熬药。
  明蕴之尴尬地站在原地,正欲寻借口出门,身前的男人便敛着眼眸,跪在了榻前。
  綦舒按在他的肩头,缓缓坐起了身。那张素白的脸上,苍白与鲜红的对比分外刺眼,像是最原始的,茹毛饮血的人,丝毫不觉这有什么奇怪。
  “啪!”
  明蕴之被眼前这一变故惊得呆了呆,脚步顿在原地,生生看着綦舒重重地抬掌,挥了下去。
  男人被她打得脸颊一偏,面上极快地浮出了一片红痕,可他仍旧跪地,一言不发,眸光沉寂,像是一坛死水。
  直到綦舒伸手,掐住了他的咽喉。
  “你先前,是怎么与我说的?”
  她声音嘶哑,甚至有一瞬间仿佛像是蛇在开口。明蕴之忽然不寒而栗,身上寒毛竖起,头皮发麻。
  “你说,半月便归。算算日子,你走了多久,为什么?”
  她手一寸寸收紧,细瘦的手腕显出了筋骨。
  明蕴之感受过她手的力度,忙与青芜上前劝道:“綦娘子快松开!”
  “此处没有娘娘的事,你若有善心,外头有成千上万个可怜人等着娘娘施舍,再如何,也轮不到他。”
  綦舒挥开手,到底也松开了他。
  她唇边还带着尚未干涸的血痕,极深的眸色如极夜般难明,瞧见明蕴之紧张的面容,咳咳地笑了几声。
  “娘娘你,你不会怜惜他吧?”
  她笑了几声,继而怒道:“这天底下,便没有比他罪孽还要深重之人。这些,都是他欠我的。”
  她声音并无太多的起伏,冰冰凉凉,和从前与她说话时随然轻快的模样大有不同。
  明蕴之心底有些难受,目光挪到了綦莫身上。
  面对綦舒出乎意料的举动,男人始终一言不发,默默跪地,默许了她的所有动作。
  她垂下眼,不去看这对义兄妹,既然人已经醒来,她便准备告辞。
  “綦郎君……”
  “三娘子在客舍。”
  男人掩了掩袖口t,目光未抬。
  明蕴之颔首:“綦郎君救了舍妹,此恩我会记着,多谢你。”
  綦莫未曾答话。余光里,属于太子妃的裙摆消失在门外,綦舒忽而抬起他的脸,笑道:“看够了吗?”
  綦莫抬手,以指腹拭过她唇颊边残留的血痕。鲜红延伸到脸颊,原先毫无生机的脸颊越发艳丽。
  “生气了吗?”綦舒垂首,语气莫测:“可你离开了这么久,我才是那个,应该生气的人吧?”
  “是。”
  綦莫应声,将指腹按在她唇中,以指撬开她的齿关。
  指腹搅弄着唇齿,指节抵住她的唇瓣,入得更深。
  她吮尽了指尖上的最后一滴血,眸色逐渐混沌,低低笑着:“你可还记得,我阿爹当初为何要与你取这个名字?”
  她指尖攀上他的脖颈,双足抵着他的后腰:“说啊。”
  她的毒性,在稳定的情况下,一月发作一次。
  他离开一个半月,是想要她的命不成?
  “记得。”
  綦莫应声:“不会忘。”
  綦舒重重咬住他的指尖,笑意难明:“你最好是。”
  门早被侍女掩了上来,她淡笑一声,挑开了綦莫的衣带。
  “下不为例。”
  -
  明蕴之脚步一刻不停,立刻赶往客舍。
  瞧见含之的那一瞬,她悬了许久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拥住了她。
  “你好叫我忧心!”
  明蕴之松开她,上上下下打量着妹妹全身:“为何这么久才到青州?按信上所写,你应当要比我早到才是。”
  他们出发更早,含之又走水路,一路畅通的情况下,十日便能到。而明蕴之一行人还在兖州歇脚,又筹备物资,竟比含之还要早到。
  她昨夜未曾睡好,就是因此。
  含之一到,便浑身瘫软,侍女扶着她到了床上,连姐姐到此都没能站起来迎接。
  她嗓音有些哑,道:“可能是受了惊,烧了几日,綦郎君只能先带着我寻医。”
  明蕴之心中更为綦莫记了个好,关切道:“现在呢,现在如何?”
  她用手去探,含之的额头还有些凉,并未发烫。
  “已经好多了,阿姐……”
  含之握住她的手,目光紧紧地跟随着她,声音委屈:“阿姐不知道,我这阵子有多想你,想你想到做梦全都是阿姐。梦到我们小时候在一起玩,阿姐和我一起弹琴,下棋……”
  明蕴之揉了揉她的脸。
  病中的人就是脆弱,她明白,她让含之乖乖躺着,让人煮了药来,亲自喂她喝下。
  “这么想阿姐,往后可不能再让我担心了。”
  明蕴之放下药碗,叮嘱道:“青州有战事,你就在此地养病,不要乱跑,听到没有?”
  含之噙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点头。
  明蕴之心中一软,陪她又说了会儿话,直到青芜来告诉她,裴彧从军营中回来了。
  “你先歇着,阿姐有事要与姐夫说。”
  明蕴之为她掖了掖被角,准备离开。
  “……阿姐别走!”
  含之径直坐起身,一把抱住了她,眼泪落在她的肩头,将她的衣裳晕开了一大片。
  明蕴之心疼地回抱住她,耐心地轻拍着她的后背,“怎么又哭了,还有什么伤心事不成?”
  含之嗓音呜咽,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