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见二人装扮和车马,应当只是小富之家,小厮正准备开口拦上一拦,一抬眼,又对上了那年轻车夫的视线。
  ……这年头,一个车夫也这么威风了么?
  小厮不愿承认自己是被威慑到了,稀里糊涂放了人进去。掌柜的瞧见二人,她眼尖,只看周身风度便知这两位顾客定非凡人,当即笑开,引着二人到里间去,看些不外展示的珍品。
  明蕴之瞧了瞧,里头的东西大多成色样式都不错,没什么可挑剔的,随手拿起一支珠钗,问裴彧:“如何?”
  裴彧:“喜欢就买下。”
  他答得利落,倒像是未曾细看就回答了,明蕴之不大满意:“若妾……若我说都喜欢呢?”
  “都买了便是。”
  裴彧见她不信,扬声道:“掌柜的,将……”
  “诶!”
  明蕴之拉了他一把:“做什么?咱们的家产也不能这么败。”
  琳琅斋的名号满京城,甚至满大周都少有人不知,除了其制品精美,寻常商铺难以媲美之外,还有一个缘由。
  贵。
  贵到令人发指。
  买自然是买得起,但没必要为着不甚喜欢的东西花费太多。明蕴之时常和账簿打交道,对银钱一事敏感得多。
  她轻拽了裴彧的衣袖一把,被手炉暖得热乎乎的指尖擦过裴彧的手背,带来几分轻微的痒。
  他轻笑了声:“忘了我的钱都在夫人这儿。要买,也得是夫人点头。”
  两人出门前,都做寻常装扮,自然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小夫妻俩,没有殿下和娘娘,只有更为亲昵的你我。
  明蕴之放下珠钗,背过身去,故作看其他的首饰。
  他这话说得,好像是她主动将银子盯得死紧似的。
  自从前阵子将他的私账也交了过来,裴彧真就两手一摊,一副身无分文的可怜模样。前阵子在殿中养伤,瞧见她算账,裴彧还有闲心问:“蕴娘打算一个月给孤多少零花?”
  明蕴之当时听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她自然知晓不少夫妻之间是由妻子管账,每月拨些银子给丈夫零花。从前在宴席上,她也是听闻过某些夫人提起,甚至围坐在一起笑着讨论此事的。
  但裴彧和那些大臣王公们不同,他是太子,需要应酬的场合怎能拿不出银子?若是这事传了出去,岂不是又要成为旁人茶余饭后的笑谈?
  明蕴之立马道:“妾身从未管过殿下用度,殿下还是……”
  见她一副要将账再还回去的模样,裴彧换了神色,盯着她的眼睫:“比起孤这个丈夫,蕴娘难道更在乎自己的贤名?”
  心思被说中,明蕴之顿了一顿,不知该如何作答。
  最终,还是在裴彧的要求下,勉强给他定下了每个月的零花——五十两。t
  ……五十两,云香楼的一顿简单宴席都远远不够,明蕴之难以理解,但裴彧好似真的乐在其中。月初,裴彧竟当真开口问她要这五十两的零花。
  明蕴之只能私底下跟姚玉珠讲,让齐王不要什么都教裴彧……越学越怪,她招架不得。
  她自顾自试着珠钗耳饰,又挑了些缎子成衣。宫中自然不缺好东西,但绣娘工匠都谨慎,依着礼数只敢做些中规中矩的花样,年年都是那么些。若想要些时兴的款式,还得是在琳琅斋。
  掌柜的见她挑起来眼也不眨,兴奋得满面通红,眼前人真是天仙下凡,不仅生得似仙女,花起银子来也跟天女散花似的,难怪身后这个俊秀英武的小白脸愿意死心塌地跟在身后。
  大周民风开放,不少王公贵族家的公主郡主私下里养些侍卫面首的,掌柜的也见怪不怪了。越瞧,心里便越笃定二人的关系,趁着这娘子试衣裳时,转身去取了什么来。
  明蕴之没注意到这些,待到挑得心满意足,准备去结账时,掌柜的神神秘秘出现,将她拉到了一旁,从身后拿出了个小匣子。
  明蕴之:“这是何物?”
  掌柜的意味深长:“夫人是咱们琳琅斋的大主顾,这是我的小小心意,请夫人笑纳。”
  明蕴之生了些好奇,正欲打开,却见掌柜的拦道:“回去再瞧,夫人聪慧,看完自然知晓这是怎么用的,不急于一时。”
  她眨了眨眼,让人将东西塞入包裹中,欢欢喜喜地将人送走,还没忘了道:“若是喜欢,我这里还有不少好东西,夫人记得再来。”
  两人上了马车,裴彧问:“给了你什么?”
  明蕴之摇头:“不知道……回宫再瞧吧。”东西太多,堆了大半的车厢,她还得挨着裴彧才能坐稳。男人身上的热意隔着厚厚的衣衫传了过来,她抬了抬手,将散落的几根发丝拢在耳后,垂下眉眼。
  进了年关,出来置办年货的百姓很多,马车行了一段路便停滞不前,裴彧瞧了瞧车中逼仄的空间,提议再去逛逛。
  明蕴之自然同意,和裴彧这样存在感强烈的人紧紧挨在一起,马车缓慢行进着,不知还要坐多久。若是偶尔再颠簸摇晃一下,身子甚至还得靠在一处,青天白日的,她才不习惯这样的接触。
  二人下了车,明蕴之微不可察地舒了口气。
  哪知这口气还是松得太早——街道繁华,人来人往,明蕴之只能与他挨得更近。好在裴彧高大,一手扶着她的肩头,一手略撑开些许,不让人近她的身。
  他们出行带了暗卫与随从,倒是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耳边满是卖艺的叫好和各类食物的香气,明蕴之很快便适应了这样的热闹,步伐逐渐轻快,并无烦色。
  裴彧低头,看着她因兴奋而微红的脸颊:“很高兴?”
  明蕴之抱着手炉,点点头:“想起幼年在柳园的事,那时过年,随外祖父下山赶集,比这还热闹。”
  她这话有夸大的嫌疑,益州本就不比都城,更何况柳园在乡野之中,山下都是村庄。带她去赶集,也不过是坐着驴车去往稍大一些的镇子。
  只是那时候年纪小,在明府她没怎么出过门,更没赶过集,看什么都新鲜罢了。那些记忆太过久远,早就被她掩在脑海里,今儿个一见这场面,自然又翻了出来。
  裴彧唇畔轻扬:“是跟着柏老先生一道办年货?”
  “嗯,”明蕴之眼眸亮晶晶的,瞧见个卖艺吹火龙的,眸子都睁大了,看了好一会儿,才继续道:“那时嘴馋,但刚到外祖家,还不大熟悉,外祖母看我一直盯着那些铺子瞧,问我想吃什么,我都摇头说不吃。她最后没了法子,就让人每个铺子都买了些来,让我一个个尝。”
  周遭是热闹的叫卖声,嘈杂得很,便也没了在宫里的那几分顾忌,明蕴之继续道:“尝罢,外祖母问我喜欢吃哪些,我说都喜欢。外祖母不依,一定要我挑出几样最喜欢的,不能回答什么都好。”
  有几个孩子从人堆里挤来挤去,追逐笑闹着,明蕴之侧身让了让他们,眸里生出几分眷恋来。
  裴彧知晓,她这是又想外祖家了。
  “那你可挑出来了?”
  裴彧问。
  “……”明蕴之默了默,声音轻了些,似是有些不好意思承认:“是真的都喜欢,都好吃。”
  在明家,吃食上定然没亏待她这个二娘子,但府中食物胜在好看精致,对小孩儿来说就少了几分味道。她在柳园也没一口气吃到过那么多零嘴,那些热油烹过的鲜香麻辣与酸酸甜甜,自然是什么都好吃,什么都喜欢。
  她抬眼瞥了一眼裴彧,男人倒是神色如常,并没有笑话她的意思。
  说了这么会儿,明蕴之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裴彧似她那般年纪的时候,应当还住在偏僻荒凉的西山行宫,怕是没有这些见闻。
  实在不该说的。
  明蕴之暗自懊恼,又因着一时高兴而忘了分寸,哪知裴彧道:“怎么不说了?”
  “都是些陈年旧事,也没什么意思。”明蕴之答。
  裴彧扶了扶她,让她避开了那个跟摊贩讨价还价的老人激动挥舞的手臂,“起码比那些公文有意思多了。”
  明蕴之见他并无异色,才继续道:“那年零嘴吃得太多,吃到上火,身上起了不少疹子,还流了鼻血,给外祖母吓得勒令我不准再吃,将那些零嘴都收了起来。”
  “我吃上了瘾,夜里偷偷去寻,然后……”
  裴彧了然:“被抓住了?”
  明蕴之点了点头,脸更红了些:“其实我藏得很好,连着好几夜偷偷去吃都没被发现。”
  距离太近,她的发髻碰到了裴彧的肩头,发簪歪了些。裴彧顿住脚步,垂眸将她的发簪扶正,问:“那是如何被发现的?”
  “嗑瓜子,嗑掉了门牙。”
  明蕴之有些难以启齿,不过话都说到这儿了,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嗑了一口的血,吓得哭到整个柳园都亮了灯。前山书院里歇着的学生们还以为有什么大事,一个两个都披着衣裳往过赶。”
  大半个山头的人被惊动,围着看一个偷吃零嘴吃掉了牙,吓到大哭的小女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