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平宣帝推开棋盘,坐在榻边,拿起药瓶把玩端详着。
  这药瓶,满满当当,并未用过。
  比他当年的心狠,只多不少。
  对旁人狠的,不算狠,对自己能下狠手,以命相搏的,才算得狠字。
  “当年之事走到这一步,朕本不乐见,但事已至此……想必换做是你,也会做出和朕一样的选择。”
  “你本就是朕属意的太子。”
  平宣帝的手按在儿子宽阔的肩头,重重拍了拍:“这天下迟早是你的,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朕想你应当明白。”
  临华殿中,药碗还放于榻边,药碗用的是益州的白瓷,秀雅精致。益州年年都会往宫中送上一批,他用得不多,东宫倒是常用。
  他看了看屏风上绣着的兰花,笑道:“你若真看重她,到了那一日,留得性命亦无妨。朕不似那等老顽固,爱行赶尽杀绝那一套。”
  裴彧面容始终不变,他目光轻抬,只落在窗前的那一盆鲜活着的花瓣上。
  “父皇,”他道:“儿臣心中有数。”
  “好。”
  平宣帝站起身,扬声道:“朕也该走了,你好生养病。”
  他唤来太监,没一会儿,流水般的补品和赏赐被侍从送了进来,平宣帝看着满满当当的临华殿,心满意足,起身欲走。
  明蕴之亦进了来,送他。
  她尚未来得及行礼,便听裴彧在榻边,轻扬起微哑的嗓音,唤道:“父皇。”
  平宣帝转身:“如何?”
  他面色柔和,一片慈父模样。
  裴彧亦扬起了笑意:“儿臣这几日梦见母后,母后说,父皇最喜爱她唇边的那颗小痣。儿臣想,不若送一副画像与父皇,让父皇也解一解相思。”
  平宣帝愣了一瞬,摆手道:“好。你孝子之心,她会知晓的。”
  他踏出东宫,跪在地上的宫人终于退散。明蕴之蹙眉看着一室的赏赐,正想着唤人进来收拾,却见裴彧淡笑了笑,面容轻讽。
  “怎么了?”
  她坐在他身侧:“陛下不是都答应了么?”
  裴彧轻笑着拉过她,抚了抚她披在肩头的长发,笑意疏离。
  他笑声清浅,眸中浮动着细碎的日光,似墨色碎玉。
  半晌,他将人按入怀中,喃声道:“因为……母后的面上,根本就没有所谓小痣。”
  “一颗也没有。”
  明蕴之微睁双眸,目光落在那胜负分明的棋盘之上。
  隐约中,她好像看到又一颗棋子,被执棋之手扔入了棋盘。
  第44章 第 44 章 浅尝辄止。
  第44章
  太后娘娘眼下这般, 数位嫔妃与孙辈都得前去侍疾。明蕴之因着照顾太子,免了这一遭。
  齐王是个待不住的,他和太后没什么感情, 但还是抵不过天威,老老实实地跪地请祖母安,请祖母喝药, 多多保重身子。沉重的药味儿与老人气闻了一鼻子,整个人都晕晕乎乎。
  陈皇后见他模样也心疼儿子,寻了由头斥他几句,叫他带着齐王妃早些出去,没得在这儿失了仪态,被旁人瞧着又有话说。
  齐王挨了训,一点也不恼,拉着姚玉珠便往东宫去。二人心中一个记挂着哥哥, 一个惦记着姐姐,齐王还道:“明日便是二哥生辰, 眼下一看, 铁定是没法儿好好过了。”
  “往好处想, 那庄家老头子这几日躲在府中闭门不出,门口围满了扔烂菜臭蛋的百姓,可真畅快。”
  姚玉珠恨恨道, “不对, 不亲眼看着他被打板子, 难解我心头之恨。”
  “姑奶奶, 别在宫里嚷嚷,”齐王拽着她,环顾着四周, 确认只有自己府中的侍从,才道:“这事儿现在宫里避讳得紧,母后说了不准提的。”
  说着,夫妻二人进了东宫。
  明蕴之得知他们前来,特地叫人将含之也叫了来,又命厨子找着姚玉珠的口味做些小菜,留他们在此用午膳。
  果不其然,姚玉珠一见到含之,眼就弯了起来。
  “老早就听闻太子妃的妹妹是个恬静娴雅的,今日一见,真真是水灵灵的一个小娘子。”
  明含之来京城不多,又因着前阵子那些事甚少出门参加宴席,和姚玉珠还没碰过面。
  “见过齐王妃。”含之乖巧行礼,被姚玉珠牵着手,往殿中去。
  “自家姐妹,都是自家姐妹,不必这么生分。”
  姚玉珠取下头上簪子,戴在她头上:“是我疏忽,忘了准备见面礼,这支簪子是新打的,但愿妹妹不嫌弃。”
  含之脸颊红红:“多谢王妃。”
  “叫姐姐。”
  姚玉珠刮了刮她的脸。
  “可叫你过足了当姐姐的瘾,”齐王笑着进殿:“还真有模有样。”
  明蕴之瞧着这一幕,笑着叫含之收下,道:“的确不必生分,玉珠是个随性之人,别太拘束。”
  几人一道进殿,裴彧身上有伤,姚玉珠与含之都不便进去,随着齐王见了个礼便出了来,在外殿叙话。齐王则留在内室,和二哥说话。
  “父皇已下了令,让龙骧府严查此事。”
  齐王挠了挠脑袋:“但没让陆家表哥插手,听姑母的意思,是让他先回避此事,去乡下接一个什么妹妹回京。”
  平宣帝来探望太子,又有大量的赏赐和补品送入东宫,毫无遗漏地表示了皇帝的意思。所有在观望这此事的人心中纷纷有了t数,于是弹劾庄家的折子也雪片般地飞入了养心殿。
  听闻平宣帝对太子高热不退很是担忧,父子二人叙话大半个时辰,东宫亦在次日送去了礼,一来一回,天下人更为心疼这对皇家父子,也更为憎恶藐视天威,逼得陛下责罚太子的庄家。
  见形势明朗许多,齐王才终于磨得母后松口,能来东宫看一眼。
  裴彧颔首,表示知晓。
  齐王继续道:“还有还有,庄家人现在可真是惹了众怒,他们前几日在学子抗议时派府卫抓了人,还不小心伤了百姓,若非龙骧卫来得及时,那些学子怕是要敲登闻鼓了。”
  他绘声绘色将这几日的情形描绘一遍,好似自己亲眼看过一般,声音从内室隐约传出来。姚玉珠听了,忍不住笑他:“听他这会儿说得热闹,刚知晓二哥受刑的时候,差点慌出眼泪来。”
  明蕴之递她一快芙蓉糕:“五弟至情至性,性子直爽,我与殿下都很喜欢他。”
  姚玉珠:“阿姐可想过,之后如何?”
  经历过这几日,她爹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和齐王谨慎行事,莫要掺和进裴庄两家的旧事里。如今皇族显而易见想要清算庄家了,姚玉珠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自然有些担心。
  “我听闻……”
  她压着嗓子,靠近了点:“裴晟昨儿个跟我讲,说三哥这阵子蹦哒得欢,怕是有些想法呢。”
  “怎么?”
  明蕴之稍有疑惑,这几日东宫事事低调,她也未曾探问过朝中之事,不知康王又在想些什么。
  含之自觉得让了开,和几个侍女去照看小兔子。姚玉珠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人走远了,才道:“二哥刚一受罚,他就上书说二哥工部这里那里有着错漏,话里话外说工部的人贪了银子……不过父皇都给压了下来,没声张出去。但还是将工部尚书也叫去问过话,裴晟也是听工部几个大人说才知晓此事。”
  明蕴之皱眉。
  康王此举,未免有些太沉不住气了。
  “裴晟的意思是啊,三哥似乎和庄家……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就想给二哥那工部夺过去。”
  姚玉珠撇撇嘴:“不过父皇也没斥责他,也不知是什么意思,甚至还让三哥也学着处理军中事务,这岂不是器重的意思?”
  丽妃的表亲本就在兵部任职,康王与兵部本就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眼下这当口器重康王,倒是让这位陛下的意思越发捉摸不定了。
  “咱们就别想了,”明蕴之拍了拍姚玉珠的手:“这种事,也不是咱们能想明白的。你只记着一件事……”
  “什么?”姚玉珠眨了眨眼。
  “小心些肃王妃。”
  明蕴之声音极轻,面容平静:“她心里头的事太多,你与她相处之时,多警醒着些。”
  “大嫂……?”姚玉珠意外:“大嫂平日里不是也很温善么,相比三嫂,她已经是好相与的了。”
  明蕴之摇了摇头。
  更多的话不方便说明白,康王妃性子虽辣,但直,喜欢就是喜欢,厌恶就是厌恶,懒得与你虚情假意。而肃王妃不同,数次相处,她带给她的感觉都始终如一,像是永远置身事外,但总能冷不丁地被咬上一口。
  康王妃与她通过气,围场那日大闹一场,与肃王妃脱不开关系。
  明蕴之则想得更深,刚入围场时,她落水尚未康复,寻常人好意提醒,也该挑着她身子康健些再提,或是回到宫中,安稳之下提及。偏生肃王妃在她经历了两日的颠簸,尚未收拾好的情形下与她说了那丹药之事,难不成也是等着她与太子闹得翻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