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理由。”
  裴彧音色寒凉:“什么理由?”
  “太后娘娘的药膳……”
  “谁做的。”
  夏松垂首:“后宫妃嫔、几位王妃……绝大多数都有参与。”
  能在太子妃刚着手宫务之际,借她的口换了太后在尚食局多年的人手,又层层上报,处处拱火,惹得太后发怒。
  显然不止一人所为。
  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祸害太子妃的元凶。
  “属下知罪,请殿下责罚!”
  三年前殿下带着秋朔几人去了幽州,留他守在东宫处理事务。事情发生时,他并不知其中内情。只是根据自己所知,太后处罚的经过,原原本本地送信去了幽州。
  此事于他而言,不过是殿下不在京中时,太子妃犯的一个小错罢了。
  没过多久,便抛之脑后,直到殿下提起。
  找到当时的宫人细细查来,才知当初他写的信造就了多大的谬误。
  夏松汗颜:“是属下失职,未能护好太子妃!”
  “此事结束后,自去领罚。”
  裴彧闭上双眼:“至于那些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是。”
  夏松心怀愧疚,只恨不能立刻让殿下与太子妃重修旧好:
  “殿下已经四五日不曾回宫了,若是因为此事,属下愿亲自向娘娘请罪。”
  裴彧端起茶杯,将冷尽了的茶饮入口中。
  “不是因为你。”
  “下去吧。”
  这茶,比不得临华殿半点醇香。
  他是有四五日不曾回去了。
  不只临华殿,他甚至连广明殿都没有踏入。一应事务,几乎都被搬来了此处。
  闭上双眼,脑海中还能浮现出前几日的情景。
  她穿着桃红色的新衫,耳垂上挂着从未见过的玉坠子,整个人像个蜜桃般透着粉意。他进临华殿时,她正在描眉。
  一个人和几个侍女自娱自乐,好不快活。
  得知他的来意,明蕴之皱起眉头,那双杏眼充满了不解。
  “……殿下何故要因孺人无心之失而生气?她刚入宫,年纪又轻,并非故意惹殿下烦心。”
  所谓周孺人,那个他连面容都没看清的女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个劲儿地掉眼泪。
  那人在广明殿周围鬼鬼祟祟,提着食盒,不知打探了多久。是秋朔先一步发现了她,将她押送至跟前。
  裴彧这才知晓,他的好妻子早已认下了那个来路不明的女人。
  给他做妾。
  “这是太后娘娘送来的人,妾身自是要有礼相待。”
  她不卑不亢,语气平静:“殿下后宫空虚,是该进些新人了。周孺人容貌靓丽,性情柔顺,妾身盼着她早日为殿下开枝散叶。”
  ……
  一股莫名的情绪填充在胸腔,他甚至不知这情绪究竟从何而来,又名为何物。
  他只知,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极为不喜,如同那些没有因果的梦境一般,都是让人迷了心智的毒药。
  极其危险,且不可控。
  裴彧倒掉茶水,背对着日光,静静地看着厢房中的那鼎香炉。
  说来也怪,她喜欢的香气与他截然不同,却总能将其融合得很好,没有半分刺鼻之感。时日长了,他竟真有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裴彧抬了抬指尖,轻嗅。
  味道已经很淡很淡了,淡得像是……从未拥有过。
  ——从未有一味香,被人精心调配,带着满腔期待与欢喜,将那清新的兰花香气融入沉香之中。
  房门被再次被叩响,裴彧熄了香,上前几步:“进。”
  “殿下,”秋朔行至身前:“他们提前行动了。”
  裴彧看了眼更漏:“为何?”
  “混入其中的探子还未回来,尚且不知。”
  秋朔猜测道:“那匪头是个莽的,兴许热血上头,等不到计划的时辰便行动也是有的。”
  不远处的空中,出现了约定好的信号。
  那是东宫独有的信号烟雾。
  想到东宫,裴彧随口问了句:“太子妃回宫了么?”
  “听闻是与齐王妃一道回去的,齐王府的马车已经归府了。”
  姚玉珠的性子他有所耳闻,只怕粘糊起来,明蕴之也甩不掉。
  “还有一事……”
  秋朔靠近几步,“綦娘子接近娘娘了。”
  裴彧皱起眉心:“她可说了什么?”
  “盯着綦娘子的暗卫隔得远,怕被綦莫发现,没听到什么。”
  “就是,”秋朔犹豫道:“綦娘子好像拿蛇吓娘娘,娘娘脸都白了,像是……哭了。”
  “便该给她那蛇统统烧了了事。”
  裴彧重重放下茶杯,闭目抿唇。
  半晌,问道:“当真哭了?”
  “……殿下。”
  秋朔:“是真是假,殿下回宫一问便知。说不定娘娘正等着殿下安慰……”
  “轮得到你打趣。”
  夏松从外进来,他吃了教训,不敢再有半点吊儿郎当,正色道:
  “回禀殿下,青娘已经伪装成綦娘子上车,刚刚从亭安侯府出发,他们快行动了。”
  “什么?”
  秋朔抓住他:“什么叫刚出发,那方才他们提前行动是……”
  裴彧猝然抬首。
  木椅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茶杯被衣角带倒掀翻,冷掉的茶水洒在地上,瓷杯滚落,碎得像是从菱形窗格中折射而进的日光。
  暖色的日光骤然变得发冷起来。
  提前被清理过的广宁桥前后无人,街道上也没了百姓的身影,只远远地能瞧见一辆不大张扬的马车七零八落地歪倒在地,高大的骏马也变得只有小小一点,模糊不清。
  “殿下,殿下……”
  秋朔看见那攥紧窗格的五指,用力到发青泛白,一t根细小的木刺扎入掌中。
  “……备马。”
  “我说备马!”
  裴彧砰地甩上窗,拇指与食指放在唇前,一声哨鸣,养与云香楼后院的骏马挣脱了绳索,跃过人群闯了出来。
  “殿下!”
  夏松阻拦不及,生生看着那道身影自窗中一跃而下。
  他飞速趴到窗前,只见太子殿下已然坐在了黑色的骏马上,手握缰绳,似闪电般朝广宁桥而去。
  马蹄声在耳畔密集响起。
  手中的缰绳紧到掌心发麻,他抽出袖中的匕首,不顾千两黄金一匹的北凉大马究竟有多难得,狠狠插进马的后臀。
  马发了狂似的朝前奔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不知她为何会轻易改了往日习惯,折道来了此处。
  偏偏在今日,暗卫、死士,大半都被调离。
  她等了多久?
  那些巡卫,护卫,甚至还有他……她一个也没有等到。
  所有的想法凝在脑海中不过一瞬,裴彧喉头都泛起了血腥味。
  强烈的日光照射在他的身上,裴彧却一阵阵发冷,冷到发颤。
  直到他看见了一道素色的身影。
  她目光决然,双手毫不畏惧地握住了锋利的刀刃,殷红的血液顺着掌心流下,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下一瞬,腰肢重重撞在了栏杆处,腰间那块挂着的玉佩终于再也无法承受着滔天的疲倦,坠落在地。
  水声溅起在耳畔。微小,又巨大,似轰然的雷鸣。
  霎时间,梦中的场景在眼前重现,那块玉佩,那块碎裂的……
  半块玉佩轻轻弹起,坠入了湍急的水流之中。
  裴彧齿关泛起了铁锈味,那冷玉似的容颜沉郁着浓浓的杀意。他自马上跃起,一点马背,借力掠至广宁桥上。
  “你竟敢一人来此——”
  那女人面色忽然一顿,分明只是一把匕首,却让她几乎接不住这杀气凛冽的一招。长刀堪堪挡住,她起了火,大开大合地挥舞起刀来。
  “老大!”
  女人被唤回了神,愕然垂首,那匕首不知何时,竟已深深插在了她的胸口。
  她连退几步,挥退众人:“走!”
  裴彧无心恋战,一招击退。只见一双手奋力推起了一个昏迷的身躯,尚未来得及开口,那双手便又沉了下去。
  “蕴之——!”
  他纵身一跃,沉入水中。
  冰冷的河水充斥着鼻腔,仿佛坠入了另一个梦境。
  ……
  “——殿下,你说这盆兰花,能活到殿下的生辰吗?”
  “……能的。”
  “——当真?那妾身将它送给殿下,做生辰礼如何?”
  “未免太过偷懒。”
  “躲什么?”
  “……没说不要。”
  第18章 醒来 谁都可以,唯独不要他。……
  第十八章
  “脉象浮缓,肺中积水已消……”
  静山松开手,青芜红着眼将主子的手放回帐中。
  “娘娘这是风寒侵体,好在得救及时,性命无忧。”
  临华殿中,一应陈设如往昔,然而却因主人的昏迷,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