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在逃白月光 第50节
  他面色微凝,别开脸掩口轻嗽,双肩发颤,胸腔深处都传出滚石碾过般的低响,只是极力压制着,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陆知行敛眉,下意识上前,被裴疏则推拒。
  他咳这一阵,没有血色的脸上甚至泛不起红晕,摆了摆手,兀自离开。
  裴疏则从始至终没去打扰姜妤,倒让陆知行十分意外,他回头,鬼使神差地扬声,“殿下是不是肺里不舒服?喝点药茶清一清吧。”
  裴疏则愣住,停住步子,转过身来。
  陆知行是行医惯了,见不得旁人可怜,一时冲动,等反应过来,恨不能给自己一嘴巴子,心虚地看向姜妤。
  裴疏则也朝她望过去,眸色微动。
  姜妤神色坦然,并没有刻意回避,只是她才给最后一个孩子盛好药茶,瞧了眼桶底,举起空空如也的木桶,给两人看,“没有了,刚好分完。”
  陆知行讪笑两声,“你和芳枝这个剂量控制的还是蛮准的…”
  姜妤眨眨眼,“这阵子药材和水都金贵嘛。”
  芸儿正愁咽不下这苦汤子,自告奋勇捧起碗,“我的可以给哥哥喝。”
  姜妤和蔼可亲地将她按回去,“你喝你的。”
  芸儿噘嘴,只好重新把脸埋碗里。
  裴疏则笑笑,“杏林春若缺药材,尽管来府衙找我拨,下次有机会,添点水分我一碗便是了。”
  陆知行不想让姜妤为难,赶在前头应,“好说。”
  裴疏则也没有多停留,心情却是肉眼可见地好起来,背身离开。
  陆知行转念一想,自己方才那话,分明是让他来杏林春和慈幼庄都有了理由,用力一拍嘴巴,“你看我真是…”
  姜妤没将这事放在心上,“知行哥是医者,自然和夫子有教无类是一样的。”
  陆知行不以为然,“他何曾是真的找我看病?堂堂靖王,你瞧瞧他那个不值钱的样子。”
  他看向姜妤,话锋一转,“不过他脸色真是不大好,还不许我把脉。”
  姜妤眉目依旧清淡,取出油纸包好的蜜饯分下去,没应这话茬。
  芸儿和其他孩子都如获至宝的接过来,苦着的小脸都甜了三分,陆知行意识到什么,“愈儿,你不会是怕有多的药茶我会让你喝,才特地煮的正好的吧?”
  姜妤小心思被戳破,唇角一动,“怎么会。”
  芸儿再也忍不住了,口中含着蜜饯,含含糊糊道,“我就知道姐姐是在骗我,还说是陆叔叔调整过的方子,明明比上次更难喝了,又酸又苦,我捏着鼻子才咽下去!”
  周围孩童纷纷附和,陆知行十分受伤,捂住心口,“天哪,怎么能这么说,我花了好多功夫才配成这样的。”
  姜妤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弯了腰。
  陆知行更受伤了,“你还笑?芸儿,你也不许笑!”
  芸儿往姜妤身后躲,“好叔叔,我错了,以后你配的药茶我第一个喝。”
  陆知行面色一滞,“不许叫叔叔,叫哥哥!”
  院中笑闹声混成一片,隔着一面院墙,足以让外头尚未走远的人听到。
  皂靴停下,裴疏则缓了口气,肩膀倾斜,靠在坚硬冰冷的墙壁上。
  第47章 告白我们可以是一路人
  扈卫有些担心,上前搀扶他。
  裴疏则抬手止住,额角也抵着墙砖,垂下眼睛,一言不发。
  他想起年少时,大榆关的孩子们打弹弓、滚铁圈,府兵营的少爷兵凑在一块斗鸡、斗蛐蛐,想起自己偷跑到义学外的树上听课,课间那些少年也是这般嬉笑玩闹,这样纯粹热闹的快乐,从来没有他的一份,所有人对他都只有厌恶和排斥,他甚至不明白周围的恶意来自何处。
  他只能独自苟活在阴暗里,蜷缩在一边,无声窥伺旁人的幸福,任凭心脏慢慢溃烂,糟朽成一片空洞。
  是小鱼儿把他拉到阳光下,告诉他这些并不是他的过错,他也可以像正常人一样生活,爱人爱己,蓬勃生长,告诉他…她喜欢他。
  可他把*她弄丢了。
  小鱼儿终究是小鱼儿,熬过自己这个混账带来的劫难,爬出深渊,拍拍尘土,依旧活得像太阳,围绕在她身边的人仍然快乐温暖,只是她再也不会要他。
  唯独不会要他。
  扈卫见他状似迷怔,生怕他再犯病,小心翼翼喊他一声,“殿下。”
  裴疏则昨晚才服过药,那药吃下去,总能撑挺长一阵子,只是最近间隔的时间变得越来越短了。
  “我没事。”裴疏则道,“回吧,还有许多事要忙。”
  扈卫赶忙挥手,示意侯在巷口的马车过来。
  *
  从慈幼庄回来之后,陆知行便想办法在郡中雇了两个挑夫,让他们给孩子送药,不必姜妤再过去忙碌。
  裴疏则却不会就此消失,每天早晨必来取药,只是他不多说话,偶尔见不到姜妤,才会和陆知行闲扯两句,等姜妤露面,提了药便走,像个固定来府衙应卯的老门吏。
  姜妤无所谓,反倒是陆知行劝她,“下次靖王再来,你就躲出去,免得惹你心烦。”
  姜妤正在院中翻晒梅干,碧色衣裙都染了酸甜的梅子香,温和道,“我没有心烦,知行哥,我也没必要刻意躲他,反叫人生出些无谓的想头。”
  陆知行道,“我以后天不亮就给他送新药去,不让他有理由上门。”
  姜妤哑然失笑,“真是傻话,他非要来,难道杏林春就不开张了吗?”
  陆知行忡忡不乐,还欲说什么,被病患叫走了。
  芳枝拈了颗半干的梅子吃,酸得她挤眉弄眼,“我怎么觉得陆大夫比姑娘还介意他呢。”
  姜妤抬头,望了药堂内忙碌的陆知行一眼,“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芳枝怔忡,“姑娘怎么这样说?就算有麻烦,也是靖王带来的,不是你。”
  姜妤垂目一哂,“他救了鹤陵百姓和慈幼庄的孩子,也救了我和陆知行,我倒骂不得他。你们不必苦恼,等鄂州安定些,我便离开,他自然不会再来。”
  芳枝变了脸色,忙忙搂住她的臂弯,“姑娘,这里不好吗,能不能留下?”
  姜妤道,“这里很好,只是…”
  芳枝红了眼睛,又开始骂裴疏则,姜妤笑了,“我走不是因为任何人,只是还不想停,天地这样大,我无意长留在一个地方,每天过一样的日子。”
  芳枝皱眉,“可眼下不太平,我听卫演说,南边州郡蠢蠢欲动,战事不会止步于桓州,姑娘孤身在外,实在太危险了,而且你就不想成个家,安安稳稳地生活?”
  姜妤弯起眼睛,“傻芳枝,我和谁成家,你吗?”
  芳枝脸颊微红,嗔道,“姑娘。”
  她十分担忧,“那你也不能一辈子不嫁人呀。”
  “这也没什么,”姜妤拨开被风吹到眼前的发丝,“父亲给了我不少钱,将来不怕没有容身之处,若有缘分,途中遇见相爱之人,便在一处,若真走累了,便停下来,人这辈子不会被一个套子框住,不是吗。”
  芳枝还没说话,药堂门下响起砰的一声,陆知行不慎摔了戥子。
  “你又要走?”
  明明是陆知行在问,院内却同时响起两个人的声音,姜妤转脸,果然看见裴疏则在后头。
  这还是他这几日正面和姜妤说的第一句话,眼底几分惶然,那一瞬间,像个害怕被抛弃的孩子。
  姜妤颇觉无稽,“我和你说过了,走不走是我的事。”
  裴疏则敛眉,终于是绷不住了,“即便你要出去乱逛,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现实状况,现在乱成这样,到处都是流兵匪寇,你出门找死吗?”
  姜妤淡声,“靖王殿下,我不傻,何时该出门,何时不该,不需要你来提醒。”
  裴疏则气得噎住,“姜妤。”
  “我叫苏愈。”
  伴随着这声,周围安静下来。
  裴疏则没再说话,缺乏血色的面庞越发苍白,晨光照射下来,几乎有些森森的鬼气。
  姜妤懒得再搭理他,拿过小竹耙继续拨弄青梅。
  陆知行从前在朝中,不是没见识过裴疏则的暴戾恣睢,总感觉这位殿下一时冲动会把杏林春拆烂,干咳了两声,“殿下…您又来了,昨晚睡得怎么样?”
  裴疏则指节森白,下颚绷紧,感觉下一刻就是狂风骤雨,可最终竟然按捺了下去,什么都没有发作。
  他凌厉眉宇重新变得平缓,压下胸口起伏,转向陆知行,声音堪称温和,“还是不大好,劳陆公子再给我抓一副药。”
  陆知行无奈道,“那请殿下随我进来。”
  裴疏则当真进了药堂内,芳枝早就觉得诡异,终于忍不住问,“他到底什么意思啊,专门过来吓唬人的?”
  姜妤懒得思考裴疏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出他并不想伤害别人,便也由得他去,只是这次对方抓好药之后,没有直接离开,而是朝这边走了过来。
  竹筐青梅覆上颀长阴影,微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妤儿。”
  姜妤动作微顿,没有回避,朝他转过脸,“你还有事?”
  裴疏则见她这般,只觉心底裂隙又扩大几寸,不无痛苦地敛眉。
  姜妤对他没有怨怼,没有愤恨,也不曾刻意冷落,故意疏远,可这才是最令人绝望的。
  她待他安静,平和,甚至友善——两日前这里忙不过来,她甚至过去搭手,给他抓了一副安神药,然后继续去忙自己的事情。
  他们的重逢没有给她带来任何影响,她依旧稀松平常地过好自己的日子,全然当他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裴疏则按下痛楚,对上姜妤毫无波澜的眉眼,用商量的口吻道,“可不可以不要先出城?至少等我按下战事,让南方恢复平静之后,我希望你能平安。”
  他又添上一句,“我过来只是抓药,不会打扰你。”
  姜妤静默了片刻,“我想你方才没有听全,我本来也没有立刻就走,只是和芳枝说说打算而已。”
  裴疏则这才松了口气,“好。我会…”
  他本想说,会让她尽快安心出去游山玩水,刚开个头,又咽了下去,只道,“我走了,你们忙。”
  姜妤颔首。
  裴疏则冲她提一提唇角,欲出去时又停下。
  离她这样近的机会并不多,他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才背身离开。
  芳枝对他还是存有恐惧,直到这阎王走出院子,再不回顾,才拍拍胸口,“搞什么鬼…这么渗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