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在逃白月光 第39节
  这话有点突兀,姜妤道,“当然够了,就是成日在里头,也挺无聊的。”
  裴疏则笑笑,“等成婚之后,我给你换一所更大的房子吧。”
  姜妤好奇,“换多大的呢?”
  裴疏则唔了声,“全天下最大的,如何?”
  姜妤忍俊不禁,“别拿我寻开心,再大还能大过皇宫去不成。”
  裴疏则脊背抵在廊柱上,偏头凝望姜妤,怎么也看不够似的,拉了她的手握在掌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揉捏,由衷道,“真好,妤儿,我终于能娶你了。”
  他深邃长眸温柔至极,几乎要将人溺毙在里头,“我这一生有这一天,才不算白活一场。”
  姜妤什么都没说,冲他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
  时气一天天转凉,文思院的宫人上门为两人量体裁衣,靖王府内也忙碌起来,张罗着布置婚庆,漆朱门,挂宫灯,扎彩树,缀喜绸,主子成亲是喜事,府中下人脸上都自觉挂着微笑,府苑里满目朱红,一派生动热闹的洋洋喜气。
  他们忙活许久,终于在十月里将偌大王府布置完备,自去躲懒歇息,这日云杉从外头回来,在寝阁找到姜妤,“姑娘,殿下派人捎来了口信,说今晚会回府陪您。”
  裴疏则前日到京郊大营演军,已经两天未归了,姜妤梳理丝线的手停下,问,“可具体说什么时辰了吗?”
  “来人说不必等殿下用膳,应当得二更左右吧。”云杉搓搓冻得发红的耳朵尖,将手指放在炭笼上烤,“外头好冷,今年入冬怎么这样早。”
  姜妤道,“的确干冷厉害,我瞧着湖面虽还没结冰,水位都比先前降了许多,但愿来年不要闹旱才好。”
  云杉点点头,将炭笼边烤好的熟栗子捡出,晾温了便剥到小碗里,放在姜妤面前的桌角上。
  姜妤被这小食提醒,“云杉,你陪我去小厨房,给疏则做点吃的吧。”
  云杉闻言笑道,“姑娘还没嫁进来,就想着给殿下洗手作羹汤了。”
  姜妤脸颊微红,“他今天这么晚才回,想是军中忙碌,恐怕也不会好好吃饭,都午后了,这会做了送过去正好。”
  云杉欣然点头,“那我去给您取攀膊。”
  她很快回来,帮姜妤系上,因婚期将近,绣娘新给姜妤做的衣衫也多是喜庆颜色,她今日穿着朱红织金点梅大袖衫,衣领上掐雪白风毛,面庞白嫩水灵,眼眸清澈透亮,像是最精致的瓷娃娃,美得令人失神。
  云杉由衷道,“姑娘穿红色真好看,大婚那天得漂亮成什么样呢。”
  姜妤笑她贫嘴,两人一道出去。
  她平日闲来无事,也会跟厨娘学做些简单菜式和点心,因此借用厨房时,众人都习以为常,纷纷将地方给她腾出来。
  姜妤做了煨冬笋和山药风鸡片,并一盘栗粉糕,每样拨出点在小盘里,唤云杉过来,“你帮我尝尝口味怎么样,若好吃再给他送。”
  云杉不疑有他,挨个尝了,连连点头,“味道很好,殿下肯定喜欢。”
  姜妤这才放心,又盛了碗碧粳米粥,取煖盒一层层放好,吩咐侍从送去校场,离开东厨。
  冬日天黑的早,才进酉时,暮色便沉沉压了下来,屋脊轮廓都变得模糊难辨,姜妤仰头望向天际,片刻才垂下眼,回往寝阁。
  路上她道,“厨房味道是不大好闻,雪中春信还有吗,回房点上吧。”
  雪中春信是一种合香,焚来有梅尖凝雪之气,姜妤不大喜香,这是她为数不多比较中意的,云杉道,“姑娘忘了,之前在水洲住时,您全都拿到上头去了,还在那里放着呢。”
  姜妤恍然,“船娘是不是不在府上?”
  “是啊,冬日里用不着她,前两日她便告假归家了。”
  姜妤想了想,“我们去取吧。”
  云杉微怔,“可是这会湖上很冷,天又快黑了…”
  “提盏灯笼不就好了,”姜妤起了兴,哪里拦得住,拽着她便往湖边去,笑道,“悄悄的,可别被那些仆媪知道,不然又要唠叨。”
  云杉拗不过,只好跟她上船,不想才握住木浆,眼皮便像灌了铅一般往下坠,手也使不上劲了,姜妤轻声唤她,“云杉,云杉?”
  云杉张不开嘴,身体软软歪倒,被姜妤扶住。
  她拍拍云杉的脸,确定已经昏睡过去,将她架起,拖到湖畔假山处藏好。
  夜色已经完全降下来,只有半轮孤月挂在天际,附近寥寥几盏石灯,被她一一吹灭,周围顿时伸手不见五指,她借灯笼微光,搬起一块太湖石,走向旁边停靠的数只扁舟,用力往下砸去。
  湖边太冷,下人都在房中躲懒,无人过来,姜妤重新上船,划往湖心。
  今年夏秋少雨,初雪未至,最是干燥的时候,湖面下降,水洲都露出了台阶高的基石,姜妤登上水洲,取出藏在袖内的锦袋,脱去朱红外裳,露出漆黑的夜行衣,拆下发间珠花,用外裳裹了,连同锦袋一并扔进寝阁。
  做完这些,姜妤打开灯笼,取出里面尚在燃烧的烛火。
  火苗微微忽晃,带着跳跃的暖意,照亮了她孤清的面庞。
  她轻轻舒了口气,起身来到窗幔前,将烛火扔进大片华美丝绸。
  亭台楼阁重重叠叠,曲廊相属,火势一起,很快便向四周蔓延,伴随着毕剥噼啪声,火焰和浓烟汹涌着滚上夜空。
  姜*妤静静看着面前精致楼阁卷进熊熊火光,确认这场大火再也收不住,愈来愈响的雕梁崩裂声将她的心跳吞没,那些往日遥远的、近日伪装出来的少女心事一并随它们化作灰飞。
  *
  南枝院的仆媪在房中摸骨牌,困劲儿上来,去桌上取热茶,才发现窗外颜色异常,纳罕道,“外头什么东西这么红?”
  其他人正在兴头上,扭头瞥一眼,纷纷道,“晚霞吧,还怪亮的。”
  仆媪啐她们,”都一更了,哪门子的晚霞。”
  她推门而出,手中茶碗砰一声摔落在地,“天哪,湖心洲,是湖心洲走水了!”
  房内人皆大惊,奔将出去,只见遥遥水洲之上浓烟滚滚,火光冲天。
  院外也有侍从发现不对,蜂拥而来,众人争相拎了水桶,赶往湖畔,却发现岸边扁舟无一不沉在岸边水汪里,船底全被砸漏了。
  慌乱咒骂声中,反应快的仆媪想起一人,登时寒毛倒竖,毛骨悚然,“姜姑娘是不是不在房里?”
  *
  军务了结的比裴疏则想象中晚,直到白月登上山顶,才回往幕府,褚未道,“今天忙得久,副将们都想留您在这用过饭再走。”
  “不了,”裴疏则眼含笑意,“戌时过三刻了,妤儿还在家中等着。”
  他边说边解下护腕,却见王府侍从站在节堂前,一见到他,匆匆跑上前。
  第36章 无归这是她对他最大的嘲讽,最深的报……
  侍从手中拎着三层煖盒,朝裴疏则行礼,喜气洋洋道,“姑娘惦记着您军中繁忙,只怕不能好好吃饭,亲手做了晚膳命小的送来。”
  褚未调侃,“看来殿下今日必是要吃饱再回去了,不然岂不辜负了姑娘一片心意。”
  裴疏则笑意更深,伸手欲接,侍从又道,“小的等了有一会,恐怕里头饭菜不大热了,不然借军中伙房热一下再吃。”
  裴疏则道,“无妨,我赶紧用完,早些回府。”
  他将煖盒提到横案上打开,粥菜都还尚温,只是端出最下面那层放着的碧粳米粥时,看到盒底放着的东西,蓦地僵住,大脑一片空白。
  盒底静静躺着一枚双鱼络子,墨线金珠,崭新洁净。
  褚未发现裴疏则神情不对,不明就里,“殿下,怎么了?”
  裴疏则一瞬间想到了很多东西,慌乱探进怀中,指端传来再熟悉不过的丝络触感,呼吸瞬间停滞,好一会才将其掏出来。
  两枚一模一样的络子摆在眼前,让他连自我欺骗的机会都没有。
  姜妤知道双鱼络子是她亲手编来送他的之后,曾跟女使苦学如何打络,试图复刻一枚给他,但她始终没有学会,这个天赋似乎随她的记忆一同失去,连最简单的琵琶结都编得歪歪扭扭。
  她浪费了无数丝线,冲他撒娇,说这个小礼物只怕要变成孤品了。
  可现在,同样精巧的络子却出现在她托人送来的食盒内。
  裴疏则脸色惨白,掉头便往外走。
  他步伐错乱,不顾一切冲到马桩前,解缰绳的手却不听使唤,怎么都拆不开,最后还是褚未追出来,帮他解开了,“殿下,到底出什么事了?您不吃饭了吗?”
  裴疏则来不及回应他,双手止不住的颤抖,跃上马背朝府邸狂奔而去。
  褚未见状,只好立刻赶马追上。
  裴疏则终究没能顺利抵达南枝院,惊慌失措的扈卫在半路拦住他,浑身狼狈,“殿下,殿下!湖心洲走水了!”
  裴疏则脑中轰然一响。
  不祥的预感从心底窜上来,他立刻问,“姜妤呢?”
  扈卫喘了两口气,神色乞求,朝他跪了下去,“殿下您节哀啊,姑娘迷晕女使,自己上去放的火…她现在…”
  裴疏则没听清对方后面说了什么,他感觉两只耳朵都被冰水灌满,黑咚咚辨不出任何声音,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回到王府的,只记得骏马和他一同摔跌在地,隔着冰冷湖面,水洲之上火光冲天。
  下人们发现扁舟被毁,便以最快的速度找来了完好的新船,可终究还是太晚了,洲上楼阁连廊,大火早已收不住,以摧枯拉朽之势烧遍了水洲每个角落,即便驱船过去,也被炙烈的热浪逼得无法靠近。
  裴疏则直接疯了,哪里管这些,跳下水便往洲上冲,被褚未一干十数个军卫才勉强按住,发出心肺碎裂的嘶吼。
  仅靠王府中人扑不灭这样猛烈的大火,京中潜火队连夜赶来,唧筒水龙浇到凌晨,终于得以近人,往日的雕梁画栋只剩骨架,目光所及之处,满眼乌黑潦草,尽是断壁残垣。
  裴疏则袍袖燎穿,衣摆湿沉,整个人都死了大半,孤魂游鬼般来到寝阁,最后还是褚未看到犹犹豫豫从里头出来的潜火兵,替他开口,“人…人找到了吗?”
  潜火兵不敢承接裴疏则的怒火,跪倒在地,捧起包裹。
  上头托着几块乌黑碎骨,并几只焦损珠花,是往日姜妤最爱戴的。
  不知过了多久,裴疏则抬手去触,抓住褚未,声音呕哑,“找到了…未叔,快,快去叫太医…”
  他还想叫太医。
  褚未满目同情,几乎不敢看他,“殿下……”
  阁前玉兰树干发出断裂声响,倾倒在他面前,扬起大片黑尘,发出轰隆巨响。
  裴疏则意识到自己的荒谬,怔怔笑出声来。
  他越笑越大声,神色癫狂,膝盖弯折,跪倒在地,肩胛脊背凸出痛极的弧度。
  他想起小鱼儿和他说笑,她说她最爱白玉兰,花开便开满一树,直冲碧霄,绝不低头,真落下来,也是顷刻便化进泥里,毫不留恋,她就喜欢这样痛痛快快灿烂盛大的花。
  他想起姜妤眼底灰冷,轻声质问,“若是都心知肚明,互相演给对方看,又有什么意思?”
  小鱼儿从来没变过,她早就想起来了,抑或一直都记得,她清清楚楚地看着他演一往情深,岁月静好,演两情相悦,琴瑟和鸣,果真也演给他看,然后在最美好的时候把谎言彻底撕碎。
  这是她对他最大的嘲讽,最深的报复。
  他想起她说,疏则哥哥,我们打个商量吧,肉.体给你,魂灵给我。
  他没有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