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臣的在逃白月光 第31节
  裴疏则心思被戳破,摸摸鼻尖没说话。
  姜妤将巾帕递回,注意到呈进午膳的侍女,“你也来净个手吧。”
  裴疏则上前,却见姜妤指端不知何时系了晶莹的细线,垂入空空水底,她敲了一下盆壁,泛起涟漪,水光浮动间,一对黑色小鱼儿凭空从水中跃出,落在她手心。
  她摊开手,原来并不是真鱼,而是一枚寸许长的双鱼络子,墨身金鳞,倒十分精致。
  姜妤道,“我女工不好,只会编这些小玩意,昨天晚上刚制的,你喜欢吗?”
  裴疏则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我?”
  姜妤道,“你若不喜欢,我便自己留着。”
  裴疏则急忙伸手夺过,也不顾那络子还在滴水,便塞入怀中,生怕她反悔似的,“当然喜欢,送给我吧。”
  姜妤收回手,问,“这个戏法我演得好不好?”
  “好,”裴疏则喜上眉梢,大加肯定,“演得好极了。”
  姜妤弯起眼睛,露出一点柔美的笑意。
  裴疏则微微发怔,倾身靠上前,想抚摸她的脸,头也朝她低下。
  姜妤却轻巧错开,游鱼也似从他身侧溜走,走向外间餐案。
  席间裴疏则又将那小鱼络子取出,像是得了什么稀世珍宝,反反复复地摩挲观赏。
  许是没吃早膳,姜妤比平日多用了不少,就着鹅酢和炉焙鸡吃了两碗饭。
  裴疏则见她难得进得香,便让侍女再呈些新式样的菜过来,又剥了几枚虾仁喂她。
  姜妤嚼着东西,脸颊鼓鼓的,唇瓣晶亮,活像只小兔子,将最后一口食物咽下,问裴疏则可要午睡。
  裴疏则连日忙碌,也就今天才清闲些,本打算休息的,听她这样问,便道,“不睡,你想去观里?”
  姜妤点头,裴疏则吩咐随从套车,叮嘱,“天热,走前取台冰鉴放车里。”
  他说完,突然胸腔内一阵痛痒,忍不住背过身咳嗽。
  这一咳竟停不下来,一再压制都没作用,褚未在外头听见声音,快步进去,见裴疏则面色都有些潮红,赶忙从袖内取出药瓶,倒出一颗药丸给他,担忧中带了责备道,“您随身也有药带着,怎么不吃呢?”
  裴疏则摆手,“我只是不慎呛着了,吃什么药。”
  褚未急得皱眉,“殿下。”
  他知道裴疏则是要瞒着姜妤,只好将药丸收回去,裴疏则勉强止了咳嗽,转回身解释,“没事,我…”
  视线落在对面,不由得停住。
  姜妤坐在位子上,一动也不曾动过,漱口,饮茶,才和裴疏则对视,目光征询。
  裴疏则没再说下去,冲她笑了下,“我去更衣。”
  直到他起身离开,姜妤都对这一变故视若无睹,更不置一词。
  裴疏则一颗心被吊得忽上忽下,此刻无端铺满落寞。
  他想起多年前刚进家塾时,头天在营中淋雨发了低热,不敢声张,怕旁人嫌他多事,忍着浑身酸痛上了一天课,周围谁都没有发现,只有姜妤看出来了,散学后将他叫到竹林小路上,偷偷塞给他几包银翘散。
  她踮起脚尖,探了探他的额头,指腹温凉而柔软,“我课间就看你脸色不对,真的只是低热吗,那些兵鲁子没再寻衅打你吧?”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姜妤才放下心来,冲他笑笑,“这药你先吃着,应当管用,若不成,我房中还有川芎茶调散。”
  她看着活泼跳脱,其实心思细腻,是个妥帖热心的小姑娘。
  就连刚住进不羡楼时,他时有受伤,她也会下意识关心,可他甚至已经不记得,这样的姜妤是什么时候消失掉的了。
  褚未将药丸重新递给他,裴疏则回神接过,放在口中嚼碎,直到清苦溢满齿关,才慢慢咽下去。
  褚未放心不下,“殿下,您无碍吧?”
  裴疏则道,“无碍。”
  “姑娘刚刚痊愈,难免疏忽,往后就好了。”
  “没关系,左右比从前好,妤儿还是高兴的。”裴疏则捏捏手中物什,自我安慰,“不然怎么会熬夜给我编这个呢。她到底牵挂家人。”
  褚未应是。
  裴疏则将小鱼络子放进怀中,隔着中衣贴在心口,“等我们成婚生子,我也会是她的家人,我们终究是要长长久久在一起的。”
  他自己把自己劝住,阔步往书房去了。
  *
  午后时分,马车驶出王府,前往福宁观。
  姜妤小声念诵经文,裴疏则在一旁看着,站得累了,倚在门框上。
  有小道士请他到偏厢用茶,裴疏则回绝了,“她还有多久。”
  道童道,“大约一刻钟。”
  裴疏则望着姜妤的背影,鬼使神差道,“这般作为,真能让逝去之人得以超脱吗?”
  此话一出,他自己都觉得无稽,可想到姜妤为何来此,心头又涌上负咎之感,颇静默了片刻,打断道童磕磕绊绊“感通幽冥,济度存亡”之类的回答,“你下去吧。”
  道童知他是靖王,本就十分紧张,松了口气匆匆退下。
  裴疏则调换姿势,活动了下发酸的腿,盘起手臂。
  世上哪有什么鬼神呢,在他身边死去的人不知凡几,可一个都不曾来找他。
  早逝的母亲没有,并肩作战的同袍没有,连死在他刀下的敌人都没有。
  如果没有姜妤,他也早就消失在这世间了,活时无人在意,死后无人记得。
  即便他现在权势滔天,真正与他相牵的也只有一个姜妤。
  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
  褚未过来,打断了裴疏则胡乱飘远的思绪,附耳道,“殿下,暗卫前来禀报,说是在岐山发现了呼屠皆的踪迹。”
  裴疏则不悦蹙眉,“这当口,他来干什么?”
  褚未道,“他在那边寻了住处,暂时还未有异动。您可要去瞧瞧?”
  皇权交替,大案翻覆,正是人心不稳的时候,他一个北漠的新可汗,总不可能是来游山玩水的。
  裴疏则看了蒲团上的纤弱背影一眼,最终还是道,“你留在此处看顾她。”
  他转身离开,不多时,姜妤放下了经书。
  她回头,看到空荡荡的门口,未置一词,只向方丈道,“等经文诵完,我也不知何时能再出门,近来一路上山,只觉风景怡爽,我知此处是皇家观宇,山门严谨,不知您可否愿意,允我在山中走走。”
  方丈微笑道,“山川河海皆是造物者馈与众生,有何不愿,夫人尽可自便。”
  姜妤莞尔,“这几日陪我诵经的守清道长倒是投契,望您暂且割爱,让她帮我带路吧。”
  第30章 靖王妃大批刺客从山中杀了出来
  岐山距京郊百里有余,暮色四合时,裴疏则抵达山脚下的竹林,在一处幽谧院落前下马。
  小院栅门敞开,屋檐下灯笼高高挑起,房门虚掩,透出里面暖黄的烛光,俨然一副迎客的架势。
  裴疏则并不意外,直接进去,推门*而入。
  屋内的青年手持杯盏,正在饮酒,闻声抬眼,冲他灿烂一笑,起身单手抚肩,有些夸张地向他行礼,“不知靖王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裴疏则径直错开他,在桌案对面坐下,“说吧,来做什么的。”
  青年琥珀眼珠一眨,佯作伤心道,“殿下还是这样多疑,真叫人难过,难道我就不能是为自己来的?”
  裴疏则摸了个空杯拿在手中,“你来岐山,无非是等我上门,我既来了,又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呼屠皆轻笑,转身坐回去,“我看你就是绷太紧,也是,靖王殿下好大的手笔,巫蛊大案牵连何其之广,又是经年旧事,此番突然反覆,只怕朝堂都要重新洗牌,难怪你面色如此憔悴,想是近来累得不轻吧。”
  裴疏则执壶倒酒,“大魏国政就不劳你操心了,北漠那帮老勋贵处理干净了吗,倒有空闲跑到我这来耍贫嘴。”
  呼屠皆笑道,“你知我是贫嘴就好,我这次还真是为私事来的,不过需要你抬抬手。”
  他盘腿坐下,伸手就与裴疏则碰杯,一仰而尽,将酒杯倒置,露出一排细白牙齿,“先干为敬。”
  呼屠皆是中原和胡人的混血,高鼻深目,轮廓如削,笑起来分外飞扬俊爽,若非见过他亲手弑父杀兄屠戮亲族时的模样,等闲人真会被这副皮子骗过去,绝不会将他当做裴疏则的同类。
  裴疏则啜了口酒,示意他往下说。
  “岐山是你的产业,我到这也不全是引你过来叙话,”他道,“早先我同你提起过,我阿娘便是岐山人,她死前说想埋回家,这不我千山万水过来,好让阿母亡灵安息。”
  裴疏则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让我在此处给她找块墓地。”
  呼屠皆颔首,“没错,我已经带她过来了。”
  裴疏则疑惑,“隔着边境,如何将你亡母送过来?”
  “这有何难,不是有互市嘛。”呼屠皆一指墙角,“就在那呢。”
  裴疏则转头,只看到只其貌不扬的旧箱子,面露疑惑。
  “一个人的碎骨头,我阿娘又不高,一只货箱就收拾了,不过新棺材我可是在你们这订的顶好的啊,阴沉红椿木,那可是真…”
  呼屠皆真了半天,憋出一句,“真贵啊。”
  裴疏则差点一口酒呛出来。
  “……”他默默想好了怎么惩罚守边官员,“你不必管了,尽快回去,我会派人办妥。”
  呼屠皆朝他抱拳,“多谢了。”
  裴疏则干笑了声,忽又听他一拍脑门,“你看我都忘了,你先前说从北漠回京就成婚来着,刚娶妻就让你帮忙办这等事,不忌讳吧?”
  “我从不信鬼神之说,有什么好忌讳。”裴疏则顿了顿,“何况我也还未成亲。”
  呼屠皆一愣,“为何?你不是都为这事筹备好几年了么?”
  裴疏则没说话,将半盏残酒闷下肚。
  呼屠皆见他这样子,恍然大悟,“你肯定又让人踹了。”
  见裴疏则不言语,呼屠皆拊掌大笑,“百战百胜的靖王殿下,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在女人身上吃败仗,你也有今天。”
  裴疏则咬牙切齿,“滚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