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迹可循 第17节
  许归忆声音很温柔,也很清晰:“更何况,旅行中产生的情愫,运气的成分太大了,我不确定到底是肾上腺素的作用还是真的喜欢。”
  短暂的激情固然令人享受,但她不能保证这种感觉能维持多久。
  她不想为此变得患得患失,所以哪怕痛苦,她也要离开。
  “有些感情,经历过,存在过,享受过,就够了,不必惊扰爱情。”
  “相遇不一定要有结局,一起看过沿途风景,就已经是相遇最美好的意义了。我们……就让它停在这一刻吧。”
  她每说一句,江望手上的力道便松一分,她的心也跟着往下沉一分。
  直到她全部说完,江望彻底放开了她,咯噔一下,许归忆的心沉到了谷底。
  夜深人静,两人一时相顾无言。
  许归忆无力地垂下眸子。
  长久的沉默过后,他先表态:“你说的那些身份,我没有想过让你当。我确实有过不少女伴,但从不欺骗感情,各取所需,好聚好散,这是我的处事原则。”
  然后没有丝毫停顿,江望直接挑明了她隐晦语言下隐藏的恐惧:“你在害怕,对不对?”
  许归忆没有回话,算是默认。
  “至于为什么害怕……”江望刻意顿了顿,目光紧锁着她一字一顿道:“因为你知道你爱我。”
  江望喜欢揣着答案问问题,但是至此,他粗暴地打断了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互试探,手段着实很不高明。
  许归忆闻言猛然抬起头。
  男人嗓音低沉,缓缓出声:“你心动了,我能感受到,你在挣扎,我也能感受到。我明白你热爱自由,你怕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所以想在自己彻底失控之前离开我,我说得对不对?”
  许归忆仰头看他,话到嘴边突然哽咽了。
  是,他说得对,她向往自由,恐惧爱上任何人,她害怕因为对他上瘾而迷失自我,更害怕到头来她认真了,对方却只是玩玩而已……可是明知如此,她仍然抑制不住对他的心动,百般为难涌在心头,她选择逃离。
  许归忆即使再喜欢一个人,自己也要排在他之前,在这一点上,她和江望是一样的,他们都不会因为爱一个人就放弃自己真正追求,真正想要的生活。
  从本质上讲,他们都是更爱自己的人。
  所以他们面对彼此,不约而同选择了望而却步。
  “你说你害怕自己失控……”江望喉间干涩得厉害,看着她的眼睛,他声音放得很低:“可你不知道,我早就失控了。”
  许归忆愣在原地。
  江望自嘲地扯了扯唇角。
  但是没关系,失控又如何?不过一时罢了。
  他承认他失控了,她承认她心动了,那又怎么样?
  他们都不想先一步向自由投降。
  权衡利弊,大家都清楚当下最安全的选择是什么,诚然不是最优解,但好在风险最低。
  这一刻,理性压倒了感性,理智战胜了冲动。
  她如此,他亦如是。
  所以江望对于许归忆前面的“评价”没有辩解,对于她的离开没有挽留,甚至没有为对方递上一张名片,说一句:“你好,我是江望。”
  他朋友都知道他素来理智冷静,可是今晚的江望,很不绅士,很不洒脱,很不果断,很不像他。
  他垂下脑袋无声笑了下,然后不等许归忆反应,江望陡然放开她,许归忆酸涩的心瞬间空荡到了极点。
  她低着头,视野里男人已后退几步,许归忆眸光闪了闪。
  没几秒钟,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完全退开。
  再抬眼时,江望已经恢复了平日那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桃花眼微弯,笑得玩世不恭:“很高兴遇见你,时小姐。”
  许归忆紧握手指,指甲掐得发白:“我也是。”
  “祝你一路平安。”江望道别。
  许归忆偏开头,眼睛发酸,所以没看他。
  “你也是。”她声音散在风里。
  江望已经退到楼梯角了,“再见。”
  “再见。”许归忆轻声回应。
  一声告别,两人各自退回自己的安全距离。
  江望转过楼梯角上楼,与此同时,许归忆也转过身去,二人都没有回头,只是在她扭动门把的刹那,三楼传来砰的一声闷响——门关上了。
  到此为止,这场旗鼓相当的感情博弈,势均力敌的意志较量,没有赢家。
  许归忆回房间掩上门,机械性地收拾行李,检查证件,确认机票,一切准备就绪后,她什么也没做,抱着膝盖坐在床边发呆。
  凌晨四点,门外似乎传来脚步声,许归忆愣了下,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然后她听那脚步声稍停了下,复又响了起来,逐渐离她愈来愈远,愈来愈远……
  “真是疯了……”她喃喃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自己的唇瓣,那里似乎还残留着男人的温度。
  翌日清晨,三楼房间内,江望站在窗前,指间的香烟已经燃到尽头。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在冰岛民宿门口,两名训练有素的年轻人身穿便衣在车上等候。
  约定的时间还没到,坐在副驾的小李戳了戳驾驶座上的朋友:“哎,那晚跟许小姐在一块的男人,你看清楚了吗?我瞧着有点儿眼熟,好像是江家那位少爷。不过我也只是见过他两次,加上天黑,不确定是不是他。”
  开车的司机闻言轻嘶一声,“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长得确实有点像!但是许小姐怎么会和他在一起啊?”
  “有什么奇怪?”小李斜他一眼:“许小姐不和他在一起才奇怪吧?那位可是老爷子钦点的准孙女婿!”
  说到这,小李顿了顿,环顾四周确认没人后,他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知道他父亲现在已经坐到什么位置了吗?”
  “什么位置啊?”司机问。
  小李捂着嘴对他比了个口型。
  司机眼中微微愕然,半晌才吐出几个字:“……天,怪不得。”
  “嘘,许小姐出来了。”
  许归忆的航班是早上七点,见她出来,立刻有人下车替她打开后车门:“许小姐,您请上车。”
  上车前,许归忆目光不自觉地投向三楼窗口,那里空空如也。
  车门关上,许归忆没跟他们啰嗦,开门见山:“他派你们来干嘛?”
  许归忆知道他们不会让自己单独出国,爷爷也就算了,但她父亲是一定会安排人跟着的。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小李斟酌着措辞:“许小姐,首长也是担心您的安危,他的身份不方便出国,所以才派我们过来。再者,马上就过元旦了,不光首长,家里老爷子也想您了。”
  原来不止父亲么,还有爷爷的意思……
  既如此,言语间也无需隐晦什么了,许归忆直接问:“所以你们从伦敦起就一直在监视我?”
  “不不不!”小李连忙澄清:“首长也是前几天才得知您出国的消息,吩咐我们暗中保护您,但当我们赶到伦敦的时候又收到首长消息,说您已经来冰岛了。”
  许归忆轻呵:“你们速度可真够快的。”
  来之前就知道这个差事不好当,小李生怕得罪了许归忆,小声解释:“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确保您的安全,您也知道现在外面不太平——”
  许归忆却突然打断了他:“你们都看见什么了?”
  闻言,小李和开车的那位司机对视一眼,心说看见你们接吻了,但我们不敢说,于是俩人异口同声道:“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许归忆满意地打了个哈欠:“嗯,记得回去跟他报告的时候也这么说。”
  她昨晚一宿没睡,这会儿想在车上补个觉,许归忆把脸往围巾里头埋了埋,手插进口袋,正要闭眼时,指尖忽然摸到什么东西。
  掏出一看,是一张纸条。
  许归忆轻轻展开,上面写着:
  ——祝你永远自由。
  这个字迹……许归忆又联想起他在酒吧留下的那张便利贴。
  他什么时候塞进来的?她竟然完全没有察觉。
  许归忆无声无息地合上眼,手指搭在眼帘上轻掩了一下,好像下定了某种决心,再睁眼时,她轻声念了两个字:“掉头。”
  “您说什么?”小李没有听清。
  “掉头。”她重复一遍。
  司机看了眼手表,似乎有点为难:“许小姐,现在掉头,咱们一来一回肯定要误机了。”
  他还在墨迹,不料许归忆耐心告罄:“我让你掉头!立刻,马上!”
  小李惊愕,眼神示意自己朋友,司机一刻也不敢再耽搁,猛打方向盘掉头。
  半小时后,许归忆冲回民宿,却被房东奶奶告知人已经走了。
  “走了?”许归忆喃喃道:“怎么会这么快……”
  房东奶奶告诉她:“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退房离开了。”
  不过一刻钟工夫,小李便看见许归忆失魂落魄地从民宿走出来。
  总有些缘分戛然而止,人和人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都有可能突然分道扬镳,我们总是在不经意间,就见过了最后一面。
  他们像两条交叉的直线,短暂相遇,而后迅速分别,各自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
  在冰岛和伦敦的这些日子,许归忆仿佛做了一场梦。
  现在,梦该醒了。
  许归忆回程的路上,江望也搭上了飞往纽约的航班。
  前几日,布莱恩在新闻发布会上正式公布了收购乾佳银行的消息,此事一经传开,迅速引发热议,所谓的内幕信息肆意横流,华尔街流言甚嚣尘上。
  为了获得一手新闻,有媒体采访了kinder shiche和乾佳银行相关人员收购过程,奇怪的是,所有与会人员对这个话题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对谈判会议上发生了什么只字不提,态度可谓空前一致。
  从他们嘴里打探不出什么,没办法,媒体只能另辟蹊径。
  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江望出国休假了,为了刺探内情,许多报社的知名记者都在曼哈顿机场蹲点,希望这位kinder shiche的首席执行官能够澄清一些收购案内部细节。
  江望刚从闸口露面,就被迎上来的记者团团围住,他捂得很严实,黑色棒球帽,黑色口罩,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明星。
  张文博见他出来,立马招呼安保人员挡住穷追不舍的记者,他自己则走在前面用手臂使劲为江望撑开一道间隙,护送他穿过熙熙攘攘的摄影师和记者。
  行走间江望余光瞥见什么,忽然停下了原本匆忙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