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56节
  “你——”
  她刚要发急,忽然意识到他已经在话里给了她答案:“你不爱她?”
  “但我可以利欲熏心,出卖爱情。”
  林笙仰脸看着他,看着他,看着看着心里就有了底,忍不住又气又笑:“你那爱情多少钱一斤?报个价,我收了。不许你把它拿出去往外卖!”
  “倒也不傻。”他说:“我刚才还以为骗住了你。”
  他走出了汗,说完这话就走去盥洗室,拧了毛巾擦脸。林笙转身追上了他:“我也只是被你骗了一下下。不过话说回来,那毕竟是程二小姐啊!家世和财富就不说了,首先长得就是个美人,被那样的美人看得上,哪个青年会不发昏?”
  “我就没有发昏。”
  林笙没吃没喝,可就像喝了冰水似的,有种透心凉的清爽:“对呀,你怎么就没发昏呢?”
  他用力擦了把脸:“我宁愿对你发昏。”
  “嗳呀,说什么呢。”
  他将毛巾洗了洗,拧干挂到毛巾架子上:“我看你比她更好一点。我对你都没有发昏,对她当然更不会。”
  “不许拿你姐姐开玩笑。”
  他一怔:“我姐姐?”紧接着反应过来:“哦,你。”
  转身走出盥洗室,他不再谈论这个题目。林笙靠墙站着看他,心中很愉快。而严轻在门旁的沙发椅坐下后,向她招了招手。
  她没动:“有话你就说。”
  “我刚对程心妙撒了个谎。我承认了我不是李思成。”
  “嗯?”
  “我说真的李思成被我杀了。”
  “啊?!”
  严轻又说了三言两语,林笙把这前因后果全听清楚了,一颗蹦到嗓子眼的心脏才又缓缓落下。把严轻这套谎言来回考量了几遍,她发现他这谎撒得倒也不赖,不算是很合情理,但是放在他这个神秘人身上,听着竟也挺合适,是他能做得出的行为,而且在这个故事里,她还是足够的无奈、无知与无辜。
  “不错。”她轻声道:“也只能是这么说了。至少算是给了她一个交待。要不然她还得继续的调查你。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她要是天天总琢磨着你,那也够人受的。”
  “她还让我明天去她家里见她。”不等林笙说话,他继续道:“我会过去看一看,否则怕她还会再找过来。我去见她的时候,你不要吃醋。”
  林笙想说自己那不是吃醋,但是话到嘴边,又觉得这样较真没意思。
  况且也可能真是有那么一点点吃醋。
  *
  *
  翌日。
  程英德中午约摸着父亲起床下楼了,便过去和父亲谈了谈乘风公司的近况。谈过之后他要出门,正好看见他那妹妹站在院子里,像要吸取日精月华似的仰头看太阳,并且还美滋滋的做了个深呼吸。
  兄妹相视,程心妙给了他一个快乐的甜笑:“大哥,早上好呀!”
  他指了指腕上手表:“早?快到下午了。怎么站在这里?又不怕晒出雀斑了?”
  “在等朋友,一会儿出去兜风。”
  他看她的甜笑是假的,自己的温情也是假的。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兄妹之间的最后一点真情也被消磨尽了。她等的朋友向来都是男朋友,她和男朋友们这样的终日鬼混,居然也没耽误了她去做父亲的对外总代表。程英德挺羡慕她的好精力,他感觉乘风像个吸人精气的妖怪,每天都在张着巨口等他,中午把个神采奕奕的他吸进去,傍晚把个疲惫不堪的他吐出来。
  继续向前走去,他看见自己的汽车正停在大门外,车门开着,门旁站着龚秘书。龚秘书遥遥的向他一鞠躬,他也一点头,可紧接着就看见有个人从门旁转了出来。
  他的脚步没停,所以是一边认出了对方是李思成,一边走到了李思成面前。下意识的向旁看去,他没找到林笙。而那个李思成的脚步居然也没停,竟是看了他一眼之后,便和他擦肩而过了。
  他停下来回过头,就见妹妹对着这边招手:“姐夫!思成!”
  他心中一动,感觉这称呼是相当的不对劲,忽然想起了林笙先前那些吞吞吐吐的猜测,他明白了。
  他这个毫无眼光自甘下贱的妹妹,真和李思成有了一腿!
  出于道德,出于他对林笙的友谊,他认为自己应该表示出一点义愤,但坐进汽车之后,他检讨内心,发现自己除了一点点轻松愉快之外,实在是愤不起来。林笙和那个小拆白党如胶似漆的话,他看着反而是感觉辣眼睛。
  汽车一溜烟开去公司,他走进办公室,人还没坐下来,就吩咐龚秘书道:“打电话给林小姐,让她下午或者傍晚过来一趟,第二船药今晚会到,我们可以一起到码头去看看,顺便吃个晚饭。”
  等龚秘书领命而去了,他坐下来,感觉这样也挺好:自己是个鳏夫,妹妹是个未婚女子,林笙和李思成各玩各的,四个人重新匹配、各找个的伴儿。
  总而言之,也挺好。
  *
  *
  傍晚时分,程英德如愿见到了林笙。
  二人到了码头,在那栈桥附近的道路上慢慢走。程英德问林笙:“思成今天一整天都在阿妙那里,你知道吗?”
  林笙早有对策,举目做眺望远方状,同时口中发出疲惫的轻声:“大哥,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们不要提他们了好不好?”然后她再坚强豁达的微微一笑:“让我做个贪财的俗人吧。人是长了腿的,要走要留我管不住;但钱没有长腿,只要我不把它往外推,那它就总是在我身边。”
  “你能这样想,很对。”
  “要是早几年能这样想,就好了。”
  “现在也不迟。”他道:“你这不是一行动起来,立刻就有成绩了吗?”
  “这不是我的成绩,全是托了大哥的福。”她停在岸边,望着水面:“大哥,我懂得很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说的是蠢话,你也不要见怪。”
  “你说,没有关系。”
  “我这几天一直在想,吴连那边有的是药,这边的销路也不成问题,那么大哥你能不能多派几艘货轮过去呢?这样不是效率更高、获利更快吗?”
  程英德苦笑了一下:“现在的问题,就是没有多余的货轮。”
  林笙疑惑道:“可我在天津的码头边总能看见乘风的轮船,那么多的轮船……”她随即想起来:“我忘记了,那些船是给日本人送劳工的。”
  她说到这里就不说了,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程英德沉着脸往远看,心里则是翻腾起了许多新仇旧恨。
  “我会设法再调出一两艘轮船来给我们。”他忽然说。
  “可是日本人——”
  “日本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说了这一句强硬的话后,他顿了顿,又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算日本人当真不满意了,也找不到我头上来。我们暂且忙我们的,不要管他们。”
  第81章 谈情
  程心妙下午出门兜风,晚上去饭店赴宴会,饭店的名字叫做“波利尼西亚”,内部用真假的大叶子植物装饰出热带风情,天花板上除了华丽吊灯之外,还牵扯着五颜六色的万国旗,真有一点全世界大联欢的狂热气氛。
  宴会的主人是她的中学女同学,也和她一样是阔绰豪华的千金小姐。这女同学新婚不久,这一次是和丈夫联袂登场,所邀请来的客人也都是摩登俊秀的金童玉女们,而众人唯一的目的就是吃喝玩乐。
  对于程心妙来讲,这不过是日常的消遣,如果她愿意,很可以这样夜夜笙歌的过下去。但她今晚并不是纯粹为了寻欢作乐而来,她是想让身边这个男人开开眼界,多看一看外面这个纸醉金迷的好世界,不要总是藏在那么一所小房子里,过什么莫名其妙的“太平日子”。
  严轻果然是开了眼界。
  他对于这个“好世界”,并非完全陌生。这个“好世界”里通行的言谈举止,他也全部掌握。在自由时代到来之前,他曾经受过这方面的教导与训练,知道在这种地方应当怎样说话、怎样走路、怎样呼唤侍者、怎样递出小费。
  而当初受训的目的,为的是让他能混进这样一个大场面里,杀掉一个大人物。
  他依稀记得那是一次很成功的暗杀。
  在这样的场合里,他要么是个杀气四溢的鬼魅,暗中瞄准了某个人的头颅,要么是个麻木不仁的戏子,扮演他的那一份角色。唯独今晚是个例外,今晚他没有任何任务,就只是许多宾客中的一员,就只是个普通平凡的赴宴者。如果一定要说他哪里不凡,那也就是不凡在了他的女伴上——他的女伴、程二小姐,光芒四射、艳压群芳。
  可他的心里没有程心妙,只有他自己,他发现自己此刻特别的像人。
  他觉得很新鲜,又有点不自在,那种滋味说不出,不过也挺好。他决定把这感受保留在心中,回家去对林笙说说。
  他看林笙是可信的人,林笙比他年长几岁,是姐姐,这又使他对她的“信”格外增添了几分。
  他所困惑的,她也许明了。
  *
  *
  夜里九点多钟,严轻对程心妙说:“该走了。”
  说这话时,宴席刚刚结束,舞会即将开始。程心妙虽是一直将他带在身边,但他一直缄默,她也没有当众对他没话找话。如今是他主动开了口,她才和他走到一旁的清静处,问道:“很无聊吗?”
  他看着人群回答:“很热闹。”
  “那你喜不喜欢这样的热闹?”
  “不知道。”
  “你还没有那样糊涂吧?自己喜不喜欢什么,自己会不知道?”
  “我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喜欢。”
  程心妙笑了:“傻瓜,不管你知不知道,反正我已经知道了。你就是喜欢。喜欢的话,我们就把这样的生活过下去好啦。可以快乐为什么不快乐呢?”
  他想她当然是有资本去随心所欲的,可自己是一不留神就会丢命。况且——还有个更重要的“况且”——在这个灯红酒绿的快乐世界里,如果没有程心妙的引领,他就不过是个笨拙孤独的外来者。
  而他是宁愿空茫迷惘的自由游荡,也不愿意再回到那种受人支配的旧时光里去。
  这时,程心妙转身走到靠墙的小桌前,从桌上的香烟筒子里抽出两支烟,自己叼上一支,回身将另一支直送到了他的嘴边。
  他轻轻咬住了那支烟,而她用手指背顺势蹭过了他的嘴唇。他是亦男亦女的俊美脸模,但终究还是青年男子,早上刮过的下巴,在夜里重新生出胡茬,看不大出,但摸得出。而她像是第一次意识到他的性别一样,心中忽然一动,单手托了他一侧面颊,她用拇指轻轻抚过他的皮肤。
  他垂眼盯着她,眼睛很亮。
  她微微一笑,用另一只手取下口中的烟:“想什么呢?怎么这样看着我?”
  他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了烟:“我在想我今晚可以睡了你。”
  她一愣,先是下意识的涌上满心羞愤,随即稳住了神,抬手一拍他的面颊:“这种话也敢说出口,你好大的胆子。”
  “你问我想什么,我想的就是这个。”
  “你也只能想想罢了。”
  “没错。”
  她勉强一笑:“不敢?”
  “是。”他深吸一口烟,转向了人群:“为了这种事情惹麻烦,很犯不上。”
  “你这句话就足够给你惹麻烦的了。”她和他并排站了,也望向前方:“你已经冒犯了我。”
  “彼此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