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夜之昴 第43节
  这么正常的人,忽然被人发现私底下很不正常,那就好玩了。而林笙的人设一旦坍塌,那么不管那男人到底真是个靠女人养活的小白脸,还是个别有用心的大魔头,反正他俩极有可能要掰。
  不能赚钱的、真相又暴露了的“太太”,他要了还有什么用?
  这么一想,倒是很好。没了林笙做掩护,他就躲无可躲,正好让她将他擒来研究个透。至于这一番研究会不会毁了他,那她无所谓。他那样的人,破损了也许会更动人。
  她微笑着闭了眼睛,就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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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程心妙沉沉睡去之时,雅克放路的二层楼上,林笙醒了。
  她一直就没睡沉,虽也闭了眼睛,但天光一亮,她就自动的醒了过来。醒来之后她径直下床走去窗前,将窗帘拨开一线向外望,然后一颗心就是一沉。
  门房老刘将一柄大笤帚靠在了大门旁,笤帚上搭了一件蓝布褂子。那是一个暗号,意思是厉永孝已经回到上海,并且她和张白黎所做的最最悲观的预想,成真了。
  她放下窗帘转回身,又是吓了一跳——严轻无声无息的也坐起来了。
  “你怎么醒了?”她若无其事的向他一笑:“今天不用你起早,你好生歇着吧。”随即又走到他跟前去:“我不睡了,你上床吧。地铺也不用你管,我来收。”
  在她笑之前的那一刹那,严轻已经瞥见了她的愁容。她原本像个无所畏惧、无忧无虑的人,但近些天她时常会独自发愁。方才那一瞬间的愁容尤其触目,平日她看着还只不过是有心事而已。
  脑筋一转,他猜着问:“厉永孝回来了?”
  她暗暗纳罕,没想到他眼睛这样毒:“不用你跟着操心,我们一定有办法。”
  他感觉这话有些刺耳:他是好意关心他,但她对他还是防备着的,“我们”里面,没有他的份。不过无所谓,他不在乎。
  然而她立刻又补了一句:“我说这话不是防你,我防你做什么。只不过这问题原本就是应该由我和老张解决的,让你跟着操心也是白操心。”
  说到这里,她单膝跪上床,将枕头摆了摆,薄毯子也重新铺了铺,并且一笑:“唉声叹气又不是什么美事。要是美事的话,我就带你一个了。”
  对着他拍拍枕头,她做了个召唤的手势,然后走去盥洗室洗漱。他起身挪到了床上躺下,床上全是她的温度和气味。他想她倒是不嫌弃自己,连贴身的被窝都可以借给自己躺一躺。
  他闭上眼睛,睡了一会儿,再醒来时,已经是上午。
  卧室寂静无人,他下床走到窗前,正看见两个老妈子结伴往外走,一个拎着菜篮子,一个拎着米袋子,想是要去买菜买米。而他转身正要动,忽听隔壁有嘤嘤嗡嗡的人声。
  这房子的墙壁没有多厚,隔壁的人声这样微弱,必定是说话人尽力压低了嗓音。
  但他也听出了其中之一是张白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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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白黎刚到不久。
  两个老妈子方才一直在楼下做家务,他不敢在客厅谈论,于是找了个借口上了楼来,进了那放置留声机的空屋子。在屋子里席地而坐了,他轻声告诉林笙,说是厉永孝昨夜已经回了上海,果然是带了一对老夫妇,老夫妇已经被他安顿进了他自己的家中。
  更要命的是昨日深夜,程二小姐也去了他的家,良久之后才出了来。
  林笙听到这里,喃喃说道:“老张,你说程二现在扮演的是个什么角色?厉永孝是她的心腹,这一点是无疑的了。只不过我不确定厉永孝找到李老夫妇这事,究竟是有程二的授意?还是他在天津误打误撞、偶然发现了的?”
  张白黎思索片刻,说道:“这事我们现在没什么实际的线索,只能是从人性上做一个推测。试想如果你是厉永孝,你奉命到天津凑个发财的小热闹,和你的同僚在外面快乐的玩了一个晚上,早上忽听家里闹了刺客,杀了个血流成河,你会怎么样?”
  “吓一跳呗。”她答:“跟龚秘书似的。”
  “想到自己逃过一劫,你大概又是后怕、又是庆幸,想到那帮刺客竟然敢对程公馆下手,以你的身份,你又会愤怒,认为对方是太岁头上动土,对不对?”
  “对。”
  “然后你会怎么样?”
  “我毕竟不姓程,所以要是我的话,就算愤怒,我也得先请程家人的示下,毕竟刺客是冲着程家字号来的,又不是冲着我个人来的。我要做的是先保住自己的小命。”
  紧接着她补充道:“还是和龚秘书一样。”
  张白黎点了点头:“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但我们从人之常情来推断,通常都是如此。但这个厉永孝就表现得有点反常了。你看他这个举动,他对李思成的敌意,比他对刺客的敌意还大。杀手杀到程公馆了,他不怕,不肯和同伴躲到饭店里,反而还跑了一趟北平,去找了李思成的父母。就好像他都没把那刺客放在心里。”
  “那他要么是心里有底,知道刺客肯定不会对他下手,要么是他太急切了,冒死也要去找李家的人——不,应该是冒死也要调查李思成的底细。”
  张白黎朝着卧室方向摆了下头:“你说他在那夜,怀疑有个刺客认出了他。那么要怀疑他也应该是刺客怀疑,厉永孝就算对他有疑惑,至于疑惑到那般地步吗?”
  “厉永孝和那些刺客有关系?”
  张白黎做了个思索的姿态。
  林笙自语似的继续说道:“那些刺客武器精良,训练有素,全配着枪,现在想来,可不像是当地的混混。不是混混,荷枪实弹,而又和厉永孝有关系——日本人?”
  张白黎道:“这样推,比较推得通。”
  “那么昨夜程二已经去了厉家,现在就是程心妙、厉永孝、日本人串成了一个圈,要围攻他?”她也对着卧室那侧的墙壁一抬下巴:“他的身份立不住了,那我们——”
  “这事瞒不了他。我们叫他过来,商量商量一旦这事闹穿了,应该怎么说。”
  林笙听了,十分为难:“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说得好……他平时像个哑巴似的……”
  “你就总是看不上他。我看他那个人脑子是清楚的,脑子不清楚早死了,还能全须全尾的活到现在?”
  林笙答应着站起来,原本她只想让他在这场大戏中演一个安全的龙套,现在看来是不能够了。起身走去卧室,她推门进了去:“思成——”
  卧室空荡,床上扔着一条毯子,并无她的思成。
  第63章 太懂事
  程静农坐在二楼的起居室里,面前小桌上摆着一份简单午餐。
  他和他的儿女一样,无事的时候也是晚起,把下午当上午,也是因为刚起床没食欲,所以午餐等于早餐,精神不振的时候,只简单的凑合几口。
  这几口他都懒怠吃,宁愿先翻翻报纸。他的消息向来比新闻记者更灵通,浏览报纸只是为了查缺补漏。目光扫过大字标题,他看得索然无味,这时房门一开,程心妙来了。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开口问的却不是她:“老大还没醒?”
  女儿回答:“大哥早出门去了,去公司。”
  走到他面前坐下来,她又道:“现在大哥天天起早。”
  程静农盯着报纸,没说什么,也无话可说。这个老大不是懒蛋,做人做事都算勤谨,可也没见他做出什么成绩来。程静农一点也不知道老大这类人算好算坏,不了解,看不懂,倒是和女儿更加心贴心,也正是因为和女儿互相懂得,所以有许多的事都不必问。
  将报纸翻过一版,他扫了午餐一眼,还是没胃口:“有事就说。等会儿我要出门。”
  “是要紧大事吗?”
  “不算大事,和华特随便谈谈。”
  她点了点头:“那好,万一耽搁了去不成,也没关系。”
  “说你的事。”
  “爸爸,我似乎是在天津那件案子里,发现了个案中案。”
  程静农把报纸收拢一折,抬眼望向了她:“嗯?”
  “我总觉得李思成的本领,和他的出身太不匹配。”
  程静农一闭眼睛:“嗯。”
  “我就让高桥治帮忙查了查——”
  程静农睁了眼睛,微微一笑:“你现在连高桥治都指挥得动了?”
  “谈不上指挥,互相帮忙罢了。我要不是程二小姐,他也不会听我的指挥——您别打岔,听我往下说,我就通过高桥治的情报网,让阿孝去查了查李思成的家庭。”
  程静农看着女儿,已经猜出了她的新发现,但是闭了嘴,静等她来说。
  “阿孝发现,李家的人根本不认识笙姐姐家里这个李思成。”
  程静农“噢?”了一声。
  程心妙见父亲来了兴趣,自己也更有了精神:“也就是说,笙姐姐原来确实有个丈夫名叫李思成,家在北平,也确实是在十几岁就跟着笙姐姐去了日本。但笙姐姐这次回来所带的丈夫,不是那个李思成,是另外一个男子,这个男子冒用了李思成的名字和身份。可笙姐姐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她这样的儿媳妇,和李家肯定是没什么联系的了,她如果不主动露面,李家想找都找不到她。林家也没有什么长辈,无人管得了她,她愿意换丈夫,尽管大大方方的换好了,这么遮掩着是给谁看?不合理嘛。”
  程静农点点头。
  “还有一种可能性,爸爸,那就是这个笙姐姐,也不是真的笙姐姐了。”
  说到这里,她笑起来:“我的想象力是不是过于丰富了?”
  “不但丰富,而且惊悚。”程静农说道:“我也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是那么多年不见了,总不能她怎么说,我就怎么信。不过当初据我调查,她从入境到来沪,一路走来的路线都很清晰,连入境记录都是有的,照理来讲,不该有问题,除非她是从日本就开始伪装了林笙。但李思成那方面,我确实是疏漏了,我那个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查她的丈夫,只知道林大哥留下的这女孩子也是遇人不淑,婚姻不大好。”
  程心妙的耳朵尖:“怎么是‘也’遇人不淑?您还看谁遇人不淑了?”
  程静农面不改色的敷衍:“那太多了,我是没见过几对美满夫妻,远的不提,只说老大那两口子,不就是一对例子?”
  “其实我一直认为嫂子挺好的,大哥对她有点太那什么了。”
  “唉。”
  “看您还有闲心点评当下的婚姻问题,可见我这案中案的发现,不是很要紧的了?”
  “确实不很要紧。”程静农端起面前小碗,低头喝了口汤:“无论真假善恶,对方都还没有把我们怎么样,我们做什么都来得及。”
  “那您是打算——”
  “你有没有证据?”
  “我让阿孝带回了真李思成的父母。”
  程静农正低头要喝汤,这时就抬眼看了女儿一下,那是很赞许的一眼。
  第二口汤咽下去,他放下小碗,不喝了:“晚上请林家孩子过来吃个便饭。他们在天津受了那么大的惊吓,我们也该请一次客、给他们压压惊。”
  对于女儿的话,他有六成的相信。之所以还有四成的不信,是他知道人无完人,都有出纰漏闹笑话的时候,而且林笙和老大正商量着做什么药品生意,老二看着分明是有点眼红。老二随他,不择手段,他也有点怕老二是一时发狠、要往老大那边泼脏水。
  要不然她派厉永孝过去凑什么热闹?那厉永孝分明刚从天津回来没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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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心妙亲自把电话打去了雅克放路,盛情邀请笙姐姐和笙姐夫晚上到家里来吃饭。
  在电话里,她听她那笙姐姐还矫揉造作的满口推辞,但她是放不得她的,她和她那丈夫必须来赴宴,胆敢不来的话,热情好客的程二小姐就会亲自出马,用汽车来把他们接过去。
  而那做贼心虚的笙姐姐听了这话,只好就范,虚伪的笑道:“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其实本来我们也该去看望看望叔叔的,从天津回来之后,我还没有去给他老人家问过安呢。”
  等到挂断电话,程心妙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将电话打给厉永孝,做了一番安排。而林笙这边放下话筒,则是心急如焚。
  因为她那丈夫忽然不见了。
  真的是“忽然”,一点征兆和动静都没有,只有门房老刘见他出了去,但老刘没收到阻止他出门的命令,所以也没当回事。至于他是走去了何方,老刘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