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那时,我太怕自己给不了你想要的未来,拒绝你,是我能想到的,唯一不拖累你的方式。”他一口气说完,胸口因为情绪的起伏而微微颤动。
  他看着林静深,这一次,他没有移开视线,即使她的头依旧低垂着。
  “对不起,静深。”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浓重的歉意和悔恨,“我知道这个理由很自私,很懦弱。但当时的我...真的觉得那是唯一的选择。这五年,我从来没有忘记你,那个相册里的照片都是我拍的,这是我仅剩的,可以偷偷想念你的方式。”
  餐厅里很安静,只有背景音乐和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邢宇看着她,心脏在胸腔里狂跳,等待着她的反应,像等待一场迟来的审判。
  “静深,我知道我现在说这些很迟,也很可笑。”他鼓起勇气,向前倾了倾身子,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但我现在已经真正地独立,能自由掌控我的生活,我想了很多遍,但结果都是同一个。既然命运让我们可以重逢,那能不能,请求你...重新给我一次机会?”
  林静深忽然笑了一下,她的眼睛里是邢宇从来没见过的情绪,这让他有些心慌。
  “你怎么可以这么笃定地假设我会因为这些事情而后退、甚至离开你?”林静深的目光冷下来,“你凭什么就可以在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自私地划清界限,然后自以为是地逃避?”
  “你怕的不是我受伤,你怕的是你自己不够好,怕的是你想象中我会离开你的那个结局。”林静深打断他,脸上早已没有什么笑意,直直看向他,一字一句地说,“邢宇,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你从来没有给过我选择的机会。”
  “哪怕在五年前,我知道你要出国的时候也没有放弃表白,不是吗?我做好了心理准备去面对未知的困难,因为我相信自己,也愿意相信你。”她咬紧了牙齿,极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是你不相信我。”
  第40章 :难解(下)
  邢宇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林静深。
  她笑得高兴时会眯起眼睛、难过时习惯性低头掩藏情绪、紧张时手里总想抓些什么、认真时不自觉歪了脑袋,很长一段时间里,邢宇都认为自己已经见过她每一面,哪怕直到几分钟前,他都是这么认为的。
  但他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桌子那端,林静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或者说,邢宇无力读懂那种情绪究竟是什么。
  她每说出口一句话,邢宇就感觉自己又离她远了一点,或许他们两个还是相对而坐,但自己好像跌落在某个寂静的无人之地,只能默默地看着眼前的空荡荒凉,迎接那个已成定局的答案。
  他试图张口,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很想反驳,想解释,告诉林静深不是那样的,但令他绝望的是,在某一时刻,某一部分的自己甚至开始赞同她说的一切。
  邢宇呆呆地看着林静深,双手无力地垂下,只能感受到伴随着每一次呼吸,心脏愈演愈烈的疼。
  呵,邢宇,静深说的一点都没错,快承认吧,承认你就是那样一个自私、懦弱的伪善小人,众人眼里的邢宇不是真的,那个把家庭的束缚堂而皇之地当做全部借口的邢宇才是彻底真实的。
  “邢宇,从始至终,你都没有问过我的意愿。”林静深长长地吸了一口气,为自
  己年少时的爱恋画上了句点,“五年前,你单方面地决定了,我‘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然后用两败俱伤的方式把我推开。现在,你又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做了这些事,试图把我拉回来,请求我的宽容。”
  “这算什么?默默付出等待我被你感动,然后一切就能重新开始?”林静深清澈的目光直直对上那双无助的眼睛,轻轻笑了一下,用极尽温柔的语气说出那个残酷的真相,“邢宇,这不是童话故事的世界。”
  童话里,王子亲吻公主,就能唤醒沉睡的爱情。但现实里,自以为是的王子只会把公主吓跑,或者,公主早就醒了,自己走了。
  林静深说完这些话之后,以为自己应该会如释重负,但实际上,自己并没有那种感觉,更别说想象中一报还一报的痛快抑或是文艺片里对物是人非的悲情感慨。
  只是这场拖沓又不好笑的双人戏,终于临近落幕。
  “对不起。”邢宇沉默良久,眼神灰败,声音早已沙哑得不像话,这句抱歉,他亏欠了她太久。
  听到这三个字,林静深恍如大梦初醒般低下头,愣愣地看着手中早已没有热度的茶杯,眨了眨眼睛,才有些后知后觉。迷茫、恍然、心酸、怨恨、释然这些情绪缓缓涌进来,交织在一起,分不清谁先谁后。
  她忽然感觉很累,那天晚上,她也是这样低着头,让雨水擦拭脸上的泪,哪怕它们入嘴都是一样的咸苦,但自己那时还拥有青春肆意的人生,只要哭几天、睡几天、发疯几天,也就慢慢走出来了,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舌尖忽然尝到一点熟悉的味道,林静深迟钝地伸手抹了抹脸,她流泪了。
  林静深的眼泪落下的那一刻,邢宇忽然回到了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妈妈斥责自己作业写的太慢的那一刻,无助、恐惧、孤立无援。
  他慌乱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显得格外刺耳,快步绕过桌子,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这一次,他终于能看清她脸上的每一处细枝末节,泛红的眼眶,浸湿的睫毛,眼角的痣此刻也沾上泪痕,失去了往日的灵动。他的心被绞成一团,世界上最残酷的刑罚都无法比拟这种凌迟般的折磨。
  他想伸出手去,想擦掉她的眼泪,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想弥补五年前那个雨夜他没能看到、没能说出口、没能给予的所有安慰和拥抱。
  但他没有那样做的资格。
  邢宇只是安静蹲着,对腿上传来的阵阵酸麻毫无察觉,他的手停顿在半空中,距离她的肩膀只有几厘米,却迟迟不敢触碰。他怕,怕自己一碰,眼前这个脆弱的身影就会像戳破的梦境泡沫一样,彻底消散在空气里。
  他就这样蹲着,维持着那个不上不下的姿势,时间仿佛凝固了。他后来已经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那个包厢的,脑海里只剩下她不停抽动的肩膀,通红的眼眶,还有那双浸满泪水、写满疲惫和决绝的眼睛。
  那是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的画面。
  林静深知道邢宇蹲在自己身边,但她不想管,现在她只想好好的哭一场,让眼泪肆意地流淌、宣泄,直到眼泪流干。
  包厢里很久都只有她毫无遮掩的抽泣和邢宇近乎无声的呼吸,直到她再也哭不出来,才把用过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努力睁开又酸又肿的眼皮,语气释然,“不用和我道歉,邢宇,感情里没有谁对谁错,我从来没有后悔自己和你告白。”
  她扶起邢宇,“我现在过得很好,努力生活,努力工作,我相信你也是。所以或许,你只是还放不下那些回忆。“
  邢宇忽然从长时间维持的姿势中解脱出来,双脚控制不住地踉跄一步,滞涩的血液重新流动,麻木的感觉自下而上,传遍身体的每根神经。
  林静深双手用力,撑了他一把,确认他站稳之后,很快松手,抬头看着邢宇,神色平静,“我们...还是算了吧。”
  桌上的菜肴还冒着热气,却早已失去了诱人的色泽,沉默像一层厚厚的灰尘,落在两人之间,掩盖住了刚才的所有狼狈。
  门外,敲门声忽然响起。
  “咳,请进,”林静深整理好情绪,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些。
  “您好,”进门的是湖畔草堂的服务员,“冒昧打扰两位,本店将在一个小时后打烊,请二位注意用餐时间;另外雨天路滑,如有需要可以提前告知三楼任意服务员,我们可以为您叫车。”
  “好的,谢谢。”邢宇下意识地挡在林静深身前,不让人看见她现在的样子。
  服务员很快带上门离开,林静深看了看时间。
  她该问的、该说的都已经让邢宇知道了,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再待下去,也只能和他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在尴尬蔓延之前,她决定先行离开。
  “我吃好了。”林静深站起身,拿起自己的东西,对邢宇礼貌地笑笑,“单我已经买过了,我就先回去了。”
  她没有再看邢宇,径直走向门口。
  邢宇也跟着站起来,喉咙哽咽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道歉吗?他已经道过了。解释吗?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解释的了。请求原谅吗?他凭什么。
  “外面雨还挺大的,我送你...”
  “不用了。”林静深在门口停下脚步,转过身,“刚刚服务员不是说了吗,我自己打车回去。还是谢谢你之前帮忙查吴庭山的事,今天雨大,你也早点回家吧。”
  说完,她拉开包厢的门,毫不犹豫地走了出去。邢宇僵在原地,看着她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
  她的话很客气,但就是这种距离感,比任何指责和愤怒都更让邢宇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