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人老到一定岁数,就会着手为身后事做些准备。
  邓超群的棺材早几年就打好了,就放在一层多出的房间里,梁璀璨其实觉得这很不吉利,虽然乡镇里许多老人都会这么做。奶奶给她解释说这是寿棺,寓意长寿,同时她这个年纪了也不避讳说死亡了。
  “年轻的时候,忌讳说死,说完一定要摸下木头,但到了这个岁数了,突然就觉得活着嘛,就像是搓麻将,有烂牌,就会有清一色,上家截胡、下家碰杠都不得事,重要的是热热闹闹的体会过。而打麻将,就总有下桌的一天嘛,我准备这口棺材,也是想告诉你们,我这辈子,很闹热的体会过了,可以了。哪天我走了,你们也不要替我可惜。”
  奶奶用搓麻将来形容人生,而当晚,布置好的灵堂外,大家也很默契的搭起了两张麻将桌。
  哗啦啦的声音中,梁远率先聊起母亲前两日的‘怪异’。
  “话多,比往常更多,而且说的都是很久之前的事,说她当时很感激镇上一个老辈子,说当时镇上好多人都找他起名,她的超群也是那个老辈子起的。因为叫超群,所以每次她遇到坎儿,都觉得一定能跨过。”
  两个姑姑也说母亲前半生过得很苦,经历过战乱和困苦,她没有特别可以依赖的家人,丈夫也不堪重用,骂她、打她,有次夜里酗酒后跌入河里溺亡,就此把所有的重担都丢给了她一人。
  梁璀璨不是第一次听这段往事,但在奶奶生命走向终点的这个夜晚,她心底忍不住夸赞:邓超群同志,你真的很棒,你的这一生也很棒。
  “哎。”但悲伤还是忍不住萦绕来,梁远叹气,说:“妈吃了那么多苦,所以在给我们取名时说还是简单些好,太能干,太能吃苦也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梁家的四兄妹的名字一字排开,刚好是:永远美好。
  提到这,梁美有些好笑,“亏得我们生的顺序好,不然你叫梁美,那画面真是有点美。”
  梁远摸了张牌,仍是张没法凑的杂牌,但他不以为意,“叫梁美那我说不定真是个美男子呢,那多好。”
  ***
  麻将局一直持续到凌晨两三点。
  梁璀璨和梁知是想守夜的,却被两位姑姑推去了卧室休息,“明天吧,今天有我们和你们幺爸就可以了。”
  但睡眠已然被偷走,强行躺在床上只是煎熬。没一会儿后,梁璀璨、梁知都是默契的起身,溜进了奶奶的卧室里。
  并不害怕
  ,但是真的冷,冷到梁璀璨、梁知都没去问对方怎么还没睡,而是先颤巍巍的打开了小太阳。
  接着,两人一人一张小板凳,很是乖巧的挤坐在一起,全然没有了来之前的剑拔弩张,只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终还是梁璀璨突然想起她上次回来给奶奶买了一部智能手机。
  “我详细教了她怎么用,还手绘了个说明书,让她经常发语音给我,结果她学会了又忘学会了又忘,也不怎么接我的视频,每次找她还是得找幺爸。人是不是老了都这样啊,进入了一个循环,哎,我会了,哎,我又搞忘了。”
  梁知摸到了床边,叠放整齐的床褥和衣物上面,正放着梁璀璨送的那部手机。
  当时是华为的最新款,现在看来也几乎没有什么使用痕迹,梁知将它拿在手中,说:“也许只是单纯的舍不得用吧。”
  梁知自然的划开了屏幕,没想到直接就进入到微信聊天的界面,特意设置的加大字体下,他、梁璀璨还有徐喜珍的头像排在最前列。
  “梁璀璨。”梁知突然的就哽咽了。
  邓超群大概是真的事先有了预感,拿起了不舍得用也不太会用的智能机给子女孙辈都发去了语音信息,只是她忘记打开网络,每条语音后都缀着个代表发送失败的红色感叹号。
  在发给梁知的语音里,邓超群说:“小知,知娃子,二天有机会再给我唱歌听吧。暂时唱不出来也没关系,记得我给你说过的,做什么事都像是打麻将,这把不行,还有下把,气势很重要,先给自己扎起。悄悄说,我留了钱给你,你不要有压力,就飘向北方。”
  “这个老太婆,怎么说什么都是跟麻将对标。”梁知抹着眼泪又有些哭笑不得,同时他是有些后悔的,上次过来给奶奶唱的《飘向北方》根本不是他的歌,他的歌,还都是没勇气拿出亮相的demo。
  “璨璨。”邓超群在给梁璀璨的留言中很是俏皮,“你是最像我的孩子,长得漂亮又聪明,只是可惜了,快乐这个东西不遗传,不然我一定全都留给你。不过我想我可以给你留个考题,啥子是快乐星球,哈哈。”
  梁璀璨听完也是哭和笑混在一起,“奶奶可能不是不太会用手机,她应该就是沉迷刷短视频顾不上理我们,啥子是快乐星球,这什么梗啊。”
  最后是给徐喜珍的话,很短一句。
  邓超群对徐喜珍说:“你想做不敢做的事,在我的葬礼上,去做吧,我喜欢闹热,也喜欢你漂亮。”
  梁璀璨思索了片刻,又结合白天徐喜珍未说完的话,仍是不能完全确定母亲想做的那件事是什么。
  是跳肚皮舞吗?那那位爱莎大爷又是怎么回事?他和母亲组合在一起更像是要去演出舞台剧。
  第35章 ☆、035坝坝宴
  四川方言新解析
  坝坝宴:人生相聚离别,欢乐失落的一场场宴席
  第二天,灵堂之上,并无哭声。
  已经发展的很成熟的殡葬店早早就上门开始布置,接下来他们还将提供宴席、歌舞表演等一条龙的专业服务。
  得到信息的亲朋好友也陆续赶来,祭拜后或坐在一起聊天,或坐到了麻将桌旁。
  一切都是热闹有序的模样,叹息交织在再日常不过的交谈之中,有对生命走到尽头时的惋惜,亦有松弛的从容在其中。
  梁璀璨、梁知坐在大门口,负责收礼金,他们看见邓超群的老闺蜜王婆婆也来了。
  王婆婆比奶奶还要大些,已经是老眼昏花,耳听聋聩了,同时她的记忆力也是不太给力,前一秒肃穆,走到跟前时,又带着丝懵懂,问一旁的儿子,“我们是来做啥子的?”
  儿子答:“来参加你好朋友邓婆婆的葬礼。”
  “哦。”王婆婆于是又恢复了肃穆的神情。
  递上礼金,她走出后没两步,碰倒熟人,熟人问:“王婆婆呀,你啥子时候来的?”
  她却又听不太清了,开始胡乱回答,“我也不知道,可能明年就去了吧。”
  熟人:“……”
  又过了一会儿后,陈恢奇、孟昀两家人也来了。
  姚梅在新一轮逼陈恢奇下到猪场去当场长助理的过程中,遭到了陈恢奇更为激烈的抗议。可在知道这反叛中有部分是为了离婚回来的梁璀璨,她又突然觉得‘下放’的事可以缓一缓了。
  陈恢奇有着万年不变的天真与谜之自信,他对姚梅说:“你很快就会获得你的梦中儿媳。”
  梁璀璨是姚梅的梦中儿媳不假,但她对这个儿子是一点信心没有,并且认为在梁璀璨经历了一次婚姻后,陈恢奇更是没什么可能了。
  陈恢奇很郁闷,“离婚怎么了?你不要有那种老封建思想哦。”
  姚梅拍他,让他清醒一些,“经历过婚姻的女人,是有大智慧的,是彻底对男人祛魅的。”
  最终,母子俩定下了一个约定,不要九十九次告白,如果九次告白后陈恢奇还是不能得到梁璀璨的青睐,那么他就必须收心回家里帮忙并从基层干起。
  姚梅一下车就看见了梁璀璨,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倒是孟德军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对跟他并无关系的事指手画脚。
  “才结婚两年,就离婚,现在的年轻人真是要不得,一点责任心没有。”
  兰秀扯他一下,叫他注意言辞,他则瞪起眼来,“怎么还不能说句实话了?”
  孟昀叹口气,不过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卢寒均就先做了勇士,“爸爸,你放心,我肯定很有责任心,保证不跟孟昀离婚,哪怕我还是学不会做家务,也不生娃儿,我为了这份责任都会坚持下去。”
  孟德军:“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卢寒均扮作懵懂,“哎,不是那天你跟孟昀说的吗?娶了个老婆
  不做家务,也不懂讨老人欢心,让生个孩子却说要先享受自由,不如离了好。”
  孟德军不想自己在书房和孟昀的对话被卢寒均听了去,气够呛却只能自行消化,毕竟人多,若是较真下去,他这个从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儿媳妇还不知道会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来。
  “哎。”
  孟德军忍不住叹气,家门不幸的话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卢寒均抢先又说:“您可别觉得家门不幸,这件事该做检讨的是我们,您别用我们的错误惩罚自己。”
  孟德军:“……”
  举着手要去找兰秀让她好歹也拿出点做婆婆的立场来,可兰秀早就烦透这个严于律他疏于律己的糟老头了,看他吃瘪,憋着笑便走到前头去和姚梅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