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出乎意料的是,店里很安静,不似其它门店,门上挂着感应铃,门铃响起的瞬间,屋内的音乐也流动着扑过来。
  店内不大,一眼就能看完布局。梁璀璨巡视一圈,是一个人也没看到。
  这就奇了怪了。
  “有……”
  她清了清嗓子,刚开口要问,就被角落里传出的声响盖住了话头。
  梁璀璨这才发现,那儿有个用帘子围成的简易试衣间,而在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后,梁璀璨听见徐喜珍在讲话。
  她说:“你别动,我再使把劲儿。”
  接着是个男人在回话,“要不我们去外面吧?好施展些。”
  “这下你不怕丢人了?”
  “这会儿应该没人来。”
  ……
  徐喜珍和那个男人很自然的在对话,梁璀璨来不及思考这些话是何意,她只想赶在母亲和那个男人出来之前逃跑。
  但她往后退的脚步还是慢了些,又或是意外的降临总是迅猛。
  试衣间内,徐喜珍在使劲儿把男人背上的拉链往上提,但拉链被一小片调皮的布料卡住,半天都是不动,徐喜珍握着拉链头的手指因为用力太大都有些疼了。但她没放弃,又咬牙蓄了力,准备做最后的一搏。
  这次,力气是对了,徐喜珍一拉到底。但力的方向却是不对,她顺势直接把汪海洋给推了出去。
  汪海洋全然没有准备,直接就扑倒在了地上,门帘也因此连带遭了殃,哐哐粗暴的被拉落下。
  “哎呦我的腰哦!”汪海洋感觉腰被扯痛,那痛感甚至比膝盖落在地上的痛还要强烈些。
  徐喜珍被手中拽下的拉链头和汪海洋滑稽的模样逗笑,听他喊痛后又赶忙去将他扶起。
  “你没事吧?”她关切的问。
  汪海洋扶着腰,却是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徐喜珍察觉到不对,也顺着汪海洋望着的方向看去。
  事后,梁璀璨想,若再多一个视角就好了,如此就能纪录下那荒诞却也极具里程碑的一幕。
  徐喜珍在讶异过后恨不能刀了她的眼神。
  汪海洋身着前面华丽背后崩坏的蓝色晚礼服无处可逃,最后只能是躲进挂满衣服的衣架里。
  以及……惶恐,弱小,无助且无知到只能选择低头扣手的她自己。
  ***
  “你先出去。”
  漫长的尴尬后,徐喜珍先开口说。
  梁璀璨瞬时如蒙大赦,可下一秒,她又不由的头皮发紧。
  印象中,她已经很久没有被母亲用那样深沉又戒备的眼神望到过了。
  梁璀璨在外面等待了十来分钟,徐喜珍才姗姗走了出来。
  她出了门,先在台阶上定了会儿,然后才快步向前走去。
  梁璀璨连她的一个正眼都没得到,只能是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徐喜珍在前穿街走巷,最终钻进了附近的综合市场。
  快到中午,许多人都已经买好了菜回去做午饭了,此时市场里的人并不多,徐喜珍流连在各个摊位前的身影更显得悠闲。
  相比之下,梁璀璨表现得心不在焉,甚至她其实很焦虑,几次想走近些,却因为实在没想好开口后先说些什么而放弃了。
  但菜市就是这样一个神奇的地方,哪怕没什么顾客,它也有各种细小的动静从四处涌来,但那声响并不让人发恼。相反,它似一张编织细密却也粗糙的网,将人罩在其中,几番不温柔也不细腻的抚摸后,人淤堵的感官就被打通了。
  梁璀璨最
  初还很烦躁,慢慢的,在手摸过触感不一的蔬菜,和看新鲜活泼的虾子从水池跳落到脚边后,她的心逐渐平静了下来。
  她甚至来了兴致,挑了一兜豆角,想今晚回去做箜饭。
  这期间,徐喜珍已买好了菜,站在出口等她,见梁璀璨落后的赶来,她的怒火反而淡了些,跟她说了话。
  “走吧,回家。”
  梁璀璨如释重负,但转瞬徐喜珍又闭了金口,并有意加快了步伐不与她并排。
  回到家中,徐喜珍也没再和梁璀璨说话,她换了拖鞋系上围裙,开始进厨房洗菜、洗肉,又过了一会儿,梁璀璨只听得磨刀霍霍的声音,她莫名紧张起来,去摸手机,在想要不要叫梁知回来。
  让梁知当她的救兵,这真是倒反天罡了。
  好在,又过了一会儿,徐喜珍用磨好的刀开始剁肉,而不是剁她。
  梁璀璨于是又有了胆量,慢慢走了过。
  “妈……”
  “去坐到。”
  结果是刚开口就被勒令退下了。
  ***
  梁璀璨也不想如此听话,但沙发太舒服,一旁的踢脚线也太温暖,她窝在其中,不知不觉便歪着脑袋睡着了。
  是很短暂也很松软的小憩,梁璀璨甚至梦见了父亲,他在冬日稀有的暖阳里轻轻拍了拍她,说:“不要惹妈妈生气,乖,去吃饭了。”
  接着,梁璀璨头一歪,就醒了。
  惺忪双眼打开,是梦境与现实在交织,餐厅处,徐喜珍真的刚刚将碗筷摆好,并且,她也说:“来吃饭吧。”
  梁璀璨突然有些想哭,走过去,再看桌上的烧什锦、肝腰合炒,终于是没忍住湿了眼角。
  她哭得有些委屈,但更多的又是隐忍。
  徐喜珍叹口气,“坐下吧。”
  梁璀璨闻言照做,仍是哭,徐喜珍倒是全然下定了决心,说:“你情绪不对,还是我先说吧。”
  梁璀璨点着头,哭泣止了半秒又复始,直到徐喜珍问:“你喜欢这两道菜吗?”她才终于瞪圆了眼睛。
  这个问题问的太突兀也太怪异,梁璀璨沉默的半秒甚至想母亲是不是得了老年痴呆,不然何以这般明知故问,这两道菜她和梁知从小吃到大,都是爱到不行。
  不仅如此,梁璀璨知道,母亲也爱吃这两道菜,只是从前是梁永做给他们三个吃,现在变成了徐喜珍做给他们吃。
  初初,这两道菜,徐喜珍烹饪的并不好,烧什锦里的丸子经常是散的,肝腰合炒里的内脏也是去腥不到位,可渐渐地,她的厨艺已经不输外面的饭店了。
  “嗯,喜欢。”梁璀璨终于还是忐忑的点了点头。
  不想徐喜珍却说:“但我不喜欢这两道菜。”
  梁璀璨瞬时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眼。
  徐喜珍望着桌上那还冒着热菜的两盆菜,幽幽叹了口气,接着又说:“准确说来,我是不喜欢做菜的,特别是不喜欢做这些复杂的菜,每次处理猪肚、猪腰、猪肝的时候,我都在想,猪为什么要这么能干,这么好吃,从内到外,一点不放过自己。”
  梁璀璨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但好在徐喜珍早已理清了内心的不甘和矛盾,就要去做个决断。
  “但说来说去,我最讨厌的还是这十来年的自己,从内而外,太好了,也太能干了。你爸爸走的突然,他是个那么好的人,他在的时候,把我,把你们,还有我们的这个家都照顾的特别好。所以他走得时候我特别慌……”
  徐喜珍的慌不是因为不知如何是好,而是因为太知道怎么办了。
  梁永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徐喜珍深爱着他,他离世她的心都碎了,但碎片里又有新的信念长出,她决心要把他的那一部分继承下去:把梁永在的时候给予梁璀璨和梁知的爱和支持,分毫不差的保留下去。
  徐喜珍想她会收敛起散漫又娇气的性子,努力工作,与人和善,总是乐观,也很坚强,她也会开始学着做饭,时不时的给孩子们调剂伙食,并继续带着他们分工做家务。好在梁璀璨的学业上不太用人担心,不过梁知那边就要多上点心了,梁永总说男孩子,人品比学习更重要,他可以调皮捣蛋但在是非上一定要有分寸,所以必须要刚柔并济的经常进行指导……只是,想到这儿,徐喜珍忧心忡忡起来,她生了个儿子不假,但这十来年,有关梁知的大小事基本都是梁永在负责,梁知又刚好处在初中毕业的重要当口,她该怎么为他做规划。算了,就先依葫芦画瓢,像梁永在时,常带着梁知去运动,也常跟他谈心。
  “慌归慌,乱归乱,但我是不是做到了?”
  在完整叙述了梁永走后的心路历程后,徐喜珍又问。对此,梁璀璨深以为然,她点了点头,感觉气氛愈发的沉重。
  “我做到了你爸爸的那一部分,却丢失了我的一部分,有两年,我感觉我越活越像你爸爸,从说话到做事的方式,甚至于性格。”
  若不是因为那个机缘,徐喜珍都快忘记自己最喜欢穿裙子了,以及早已被她压箱底的各类裙子。而当她终于提起兴致挑了一条裙子换上时,周围的人却都开玩笑的问她怎么突然转了性,开始爱打扮,爱穿裙子了。
  “可我本来就爱打扮爱漂亮爱穿裙子啊,怎么就叫我变了呢?还有周围的人,提起我时,总免不了要带上你父亲,说梁永走的太可惜,说我辛苦,说我能干,但我不喜欢这些夸赞,他们困住了我,让我不得不继续像你父亲一般的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