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饶是梁璀璨回答的再认真,人家也当她在说笑,并还打趣,“这个娃儿,是机灵哦。”他们都认定这事的背后是讳莫如深的一面。
  梁璀璨很无奈,但再有下次,她还是会耐着性子说出那个没有人相信的答案,“因为当时我被诊断为弱智,所以按照政策是可以生二胎的。”
  ***
  一九九三年,四川,成都,玉林。
  那时的玉林还不是一个热闹庞杂的社区,它的构成就只有几条简单的街道,因为地理位置优越,位于整个城市的中轴线附近,所以许多国营单位看中它,纷纷在这里建起了职工宿舍。
  梁璀璨的妈妈徐喜珍,是当时成都无线电一厂的职工,她长相出众,有着厂花的称号,可惜名花早有主,刚成年便跟青梅竹马的梁永订了婚,只等着在部队的梁永休假回来领证办婚礼。
  虽然这样,也挡不住有人隔三差五的给徐喜珍递情书。婚姻神圣不可侵犯,可那不还没结婚吗?
  而徐喜珍收到情书的反应从来都是淡淡的,淡淡的接过,淡淡的笑笑,哪怕是面对极尽纠缠的追求者,也没有恼怒,反而和善的劝导对方,人生辽阔,男女关系是最不值得上纲上线非要求得些什么的。
  这有些清高的姿态也引来了一些是非说辞,有人编造说徐喜珍其实根本没有一个在当兵的未婚夫,她只是享受众星捧月有很多人追求的感觉,但迟迟不答应一个又会显得太过挑剔,所以才有了这层伪装。
  “莫让我晓得是哪个胎神在扯谎捏白,不然一定扯烂你的嘴!”
  流言愈演愈烈时,徐喜珍终于发了火,露出一些川妹子的泼辣本色
  ,不过没过几日,她就又恢复到了云淡风轻的模样,连骂人也是轻轻柔柔地,“哎呀,管天管地总归管不住别个非要胡说的嘴,由得他们说去吧。”
  接着到了当年年底,徐喜珍终于是带着那位传说中的未婚夫登场。
  那时梁永还没转业,虽然一张脸看着其貌不扬,可经身上的军装和挺拔的身姿加持,跟徐喜珍站在一起也显得很登对。
  两人领了证,要在春节期间办酒席,过来是送请柬的。随请柬送回到某些人手上的还有未拆封过的情书,主打一个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先前说闲话的人于是又调转了话头,开始说那梁永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不然徐喜珍条件那般好,怎么就对他死心塌地。
  婚后,梁永回部队,两人照旧是聚少离多,徐喜珍的幸福却是溢于言表,每日都是乐呵呵的,吃穿用度也是走在前头,什么东西时兴,她很快就能拥有一件。
  “好看啊?梁永,每月把三分之二的钱都打回来给我,也不说让我存着,只让我喜欢什么就买什么!”
  徐喜珍咯咯的笑,羡煞旁人,特别是叫一些女职工羡慕的是,徐喜珍的婆婆非常的慈善、通情达理,她时不时地就会过来看徐喜珍,有时是给她煲汤做菜,有时是两人手挽着手一起下馆子。
  院里的老一辈的人看到忍不住要指点江山,对梁永母亲说:“你也太宠着这个儿媳妇了。”
  梁永母亲无条件地站在徐喜珍这一边,“那她不喜欢做饭,莫非还要逼到别个啊?再说了,她还带我下馆子,也宠我啊!”
  于是无线电一厂说起徐喜珍,长得漂亮不再是第一位的,大家都说她很幸运,自己有些本事在身上,丈夫爱,婆婆也疼,不被家长里短鸡毛蒜皮所牵绊消耗。
  当然也仍有人看不得她的好,阴阳怪气的下预言,“哪一对新婚夫妇不是蜜糖里浸出来的?等有了孩子我们再看嘛!”
  没想到,一语成谶。
  ***
  一九九五年,梁璀璨出生。
  和大多数新生儿出生不同,梁璀璨一点也不皱巴,白白净净的小脸粉雕玉琢般。出院那天,职工宿舍的院里,梁永抱着她,面对围上来看孩子的人,交替露出戒备又宠溺的神情来。
  “我的幺幺。”他说完,眼角湿了一片,什么男儿有泪不轻弹,已是完全抛之脑后。
  这之后,为补偿不能经常陪在妻女身旁,梁永几乎是把钱全部打回家,装扮的漂亮时髦的徐喜珍旁边又多了一个时髦漂亮的梁璀璨,两个人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地,组合在一起,像是定海神针,也像是王炸,叫梁永觉得未来可期,没有什么是不可战胜的。
  只是,有一点,梁璀璨不像徐喜珍。
  徐喜珍有双有神溢满灵气的双眼,梁璀璨的眼睛虽大也亮,却是叫人捕捉不到焦点,大多数时候,她都是痴痴的望向某个地方,不太与人对视。
  第一次当妈妈,饶是徐喜珍没什么经验,也察觉出了女儿过分文静后的不对劲儿,她问了身旁的嬢嬢,也找了医生,得到的答案是,不同的孩子有不同的生长节奏,有些孩子说话学步都是走在前头,有些孩子则要慢些,再观察观察,不用过分担心。
  转眼到了梁璀璨一岁半,不用过分担心变成了满满的焦虑,因为她不仅还没有开口说话,连步子都是蹒跚。先开始叫徐喜珍放宽心的嬢嬢也转换了说辞,开始在私下推测,“这孩子,怕不是个哈ber哦!”
  “怕是哦!所以说年轻人不听劝还是害了个人,她怀孕的时候还化妆,那红嘴唇涂得。”
  这话偶然一次被徐喜珍听见,她发了大火,抱着梁璀璨跟几位嬢嬢在院里对骂。
  “瓜婆娘些!找不到事做就去多吃二两面然后绕马路跑圈圈,天天在背后说人闲话算啷个回事?”
  “什么叫做我怀孕抹口红抹多了才让娃儿变傻?要不我拿口红涂你一脸看你得不得变傻!”
  “哦不,搞忘了,你们本来就是瓜批。”
  ……
  这算是一向笑脸盈盈的徐喜珍为数不多的发飙现场,再然后,不等对面的几人还嘴,她便半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响彻整个职工宿舍的院子,当事人和看热闹的多少都被这悲戚的声音吓到,一时竟没有人敢上前。
  在徐喜珍哭得眼睛发涩时,一双胖乎乎的小手覆上了她的脸颊,在笨拙的帮她擦眼泪。
  是梁璀璨,哪怕她仍是不与她对视,也不和她说话,可她对她的关心却是真实真切的。
  徐喜珍立马就止住了哭泣,她心中当时还没有升腾起什么为母则刚的复杂情绪,她只觉得,怀里的人那般可爱,她不可以如此狰狞失态。
  ***
  这事没过几日,梁永风尘仆仆的赶了回来。
  接下来的一周,这对夫妇都是早出晚归,他们带着梁璀璨跑遍了成都大大小小儿科排得上号的医院。
  有说是发育迟缓的,有说是自闭症的,也有医生推测说可能是基因出现变异导致了智力低下,建议他们去北京检查,只是医生又说,如果真确诊了是基因变异,那就近乎于是绝症,没得治。
  以上的每种可能都叫徐喜珍崩溃,梁永安慰她说不会那么糟糕,到了夜里却也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巨大的焦虑之下,他起身披了件衣服,出门拐到街角买了一包烟,然后略带生疏地蹲在街边点燃了戒了好久的烟。
  待到天明时,梁永脚边是一地的烟头,他举起胳膊嗅了嗅,那味道氤氲着散不去很是呛人,但他心里,却是很清明。他决定,转业回成都,不管梁璀璨是得了什么病,他都要为她撑起一片天。
  在领导和战友的一片惋惜中,梁永从部队上退了下来,开始带着梁璀璨求医。
  远赴北京的检查没有带来更坏的消息,也没有带来更好的消息。医生说经过检测梁璀璨的基因并无问题,眼下的症状符合自闭症的指征。
  “这病至今难以解释成因,只能进行一些干预性的训练,但结果嘛,就因人而异了。程度好的孩子是能正常进入学校学习,融入社会生活的,程度不好的话,做家长的也只能放平心态,尽可能的帮助他们实现生活自理。总之,这病的康复训练,不能过分逼迫孩子,要循循渐进,做家长的……”
  剩下的话,医生没说特别直白,梁永猜想,大概是让他们做家长的放下执念。
  徐喜珍开始经常性的哭泣,她不能接受,自己心心念念盼来的女儿,生的那样漂亮可爱的女儿却是连自理都困难,更惶正常与人交流和生活了。她开始想,是不是真的是自己错了,不该在孕期还化妆。
  梁永将她揽在怀里,抱得很紧,不许她多想,“人家那么多医学大拿都研究不出来的事情,你就给下了定论?”
  他又说:“没关系,什么都比不上我们一家人在一起,我们在一起,怎样都好。”
  ***
  转业回来的梁永放弃了其它更好的安排,选择了进入社区工作,图一个离家近,工作相对不那么繁重,可以尽可能的多陪伴在梁璀璨身旁。
  九十年代,还没有那么多专门针对自闭症干预、训练的机构兴起,有价格也是昂贵,梁永就借用单位的电脑大量的查阅论文,然后摸索着自己制定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