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周予夏缓一口气,双眸直视她,淡声道:“你对她呼来喝去,冷言冷语时,想过她是你妈吗?”
  周予秋被碰到了逆鳞,霎时提高分贝,喊道:“那也轮不到你教育我!长姐如母,我骂你是应该的,我打你也是身为姐姐的责任。你也管不着我怎么对妈,我对她呼来喝去,冷言冷语,还不是因为她先这样对我!”
  周予夏顿了片刻,问:“只有我必须逆来顺受,没有反驳的权利,对吗?”
  周予秋气得牙根痒痒,掰动拇指的关节,安静的空间内只有不断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她一侧嘴角勾着,冷笑一声,“认清你自己的地位,年龄最小就该如此。”
  周予夏和姐姐对视半晌,不再争辩,随后将目光移到她身后的一张棕漆木椅,平静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她说:“房子你拿去吧,只是……不要扔妈的东西。”
  周予秋看达到了目的,也没说答不答应,翻了个白眼,“你少卖乖,妈死了可没人护着你,白眼狼!”
  话毕,她摔门而出。
  房门外,黎初临依靠在办公室门口对面的石柱前,双目平视前方。
  墙壁轻薄,隔音效果并不好。
  里面的动静,一字不落地落在他耳里。
  三两句离不开讥讽与挖苦,就是她的童年吗?
  他只是偶尔听见这一回,予夏却是十年如一日的亲历。
  她没有被逼疯已经是万幸。
  他似乎理解予夏在长期精神压控下的矛盾与隐忍。
  如果是他面对亲人长此以往的态度会如何
  门内随着语音消失,紧接着响起一阵高跟鞋的脚踏声,由远及近。
  周予秋一开门,看见黎初临站在会议室门口的对面,眉眼正对着门口,似看非看。
  脚不由得顿住,随即双臂交叉摆在胸前,毫不慌张地眯眼仰视他,“我妹也是有本事,能把你勾住这么长时间,看见我们家的状况,你确定还要跟她在一起?”
  黎初临并未注视她,视线越过周予秋身后,不知道在看什么。
  周予秋还有些狐疑地往身后看了一眼,只有一道黑乎乎的木门。
  忽地,那男人开口了,语调清淡,只是少些对待陌生人的和善温度。
  “有你这样的家人,更要在她身边了。”他说。
  周予秋仿佛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大笑起来。
  她实在不理解会有人喜欢周予夏。
  周予秋挑眉歪着下巴,红唇微启,“她这种胆小怕事的性格,究竟哪点吸引你了……外形?她可没我好看。”
  黎初临终于将视线落在面前的女子身上。
  她们是姐妹,一起出去总会被拿来对比评判。
  论二人长相,周予秋长得更像母亲,天生细眉大眼,鼻子的立体程度堪称鬼斧神工,因为像男孩子一样的性格,从小就受学校男生的追捧。
  相比之下,周予夏小时候并不出彩,沉默寡言,总是低垂着头,带着一副黑框近视眼镜,她害怕成为众人眼中的焦点,所以活得格外低调。
  姐姐比她大十岁,自有了记忆起,姐姐总是光彩夺目,带着青春期少女的活泼灵动,而她却逐渐被抑郁症压垮。
  过年时候,姐姐总能因为长相和性格总会获得亲朋好友的喜爱,她唯一能被亲戚记住的点便是学习成绩不错。
  现在周予秋也近乎四十岁,又是生养了两个孩子的人,有些操劳后的发福,论体态气质早已不及年轻的妹妹。
  在他看起来,只是认为周予秋的自信心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黎初临垂眸低眼看她,半晌,沉声问:“她是你唯一在世的家人,你这么恨她?”
  “恨她?我恨她做什么?”周予秋皱眉一下,随后也靠在墙边。
  “我妈生她前,我曾经有个弟弟,可惜流产了。如果当时能生下来,我们母女也不会被亲戚欺负排挤……后来有了这个妹妹,自她会说话起,我就没见过她大声过,每天都乐呵呵的,乖巧又懂事……”
  话音暂止,周予秋陷入了某段回忆,过了一会儿,才又道:“我妈疼她,继父也爱她,虽然那个男人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鄙夷地咂嘴一下,继续说:“她得到的一切都是我的,都是她从我这抢走的,她的善良,温柔,优秀的成绩都应该是我的……”
  周予秋从嫉妒中回神,她站直身体。
  “说这些都已经没意义了。有些人注定瞩目,有些人注定被欺负,我这个妹妹就是第二种人,你也应该知道吧?她很自卑,想反抗想逃离,总是学不会乖乖接受命运。我也奉劝你一句,遇见周予夏,你也只会变得不幸。”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我只想说一句,人一定要舍得面子,才会自己过得舒坦。
  ☆、
  第61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六)
  这时,有位工作人员从他们面前经过,自以为不着痕迹的从黎初临的脸上划过,显然是被这张脸吸引到了。
  周予秋看那个人走过去后又回头留恋地瞧了一眼。
  她轻笑一声,又把视线落到这个男人身上。
  黎初临站直身子,修长的身形又稍稍被抬高几公分。
  “她不幸,是因为有你这样的家人。”
  “把自己的不幸全部归咎于她,否定打压。予夏从未放弃摆脱困境,就算被病痛折磨,依然在努力挣脱病态环境。她温柔善良,拥有一颗坚定又强大的心脏,妥协于现状的你,已经失之千里。”
  “你口口声声说她是妹妹,却是对她下手最狠的人。你嫉妒自负,无端憎恨予夏,归根究底,只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而已。做不到和平共处就放手,总有人比你更爱她。”
  黎初临略前一步,低着眉眼,低沉着嗓音道:“尊重阿姨的选择,把房子留给予夏。”
  周予秋拧眉,不满他的话。
  “我比她多尽孝十年,凭什么才分到一点现金?你听她说怕我扔了遗物?那是在你面前装可怜而已。”
  他并不理会周予秋的话,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两张名片,递给她,说:“我认识两个本地做生意的朋友,和你先生应该有合作往来,我已经请他们多关照,今晚,你先生就会收到消息。”
  周予秋眯眼打量黎初临半晌,没急着接过名片,而是静静扫了一眼上面的公司名称,是步州市有名的本地企业家族。
  今晚就会收到消息,意味着都已经安排好,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既然黎初临能和这种人结交,说明他家的实力至少不差,或者说十分有底气。
  当然,如果她现在拒绝,下场也可想而知。
  周予秋狐疑地看了眼黎初临,犹豫片刻,拿走那两张名片。
  随后,黎初临又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那张遗嘱确认书,静言看她。
  收了好处自然要办事。
  周予秋瞪着那张白纸好一会儿,随后打开笔帽,在签名处迟疑几秒,签下名字盖了红手印。
  房子给周予夏,存款归她。
  周予秋也没有和妹妹打招呼,签字完毕就离开了。
  办公室里,周予夏正站在窗台前望着窗外树上的两只小麻雀出神。
  上学时候经常听见室友同学和自己的兄弟姐妹打电话聊天,互相打趣对方,畅聊天南地北,她一直很羡慕这样的关系,也不敢相信,仅仅基于血缘羁绊的关系,也能和平共处吗?
  就算吵得再凶,也知道对方不会离开自己,因为他们是手足,是除父母外最亲近的家人。
  周予秋从小叛逆好动,脾气和母亲一样固执。
  她的童年,一半是母亲和继父争吵,一半是姐姐和母亲争吵。
  拳脚相向,剑拔弩张都是平常事,当怒火在双方身上无法得到发泄,他们就会瞄准年纪最小最好欺负的周予夏。
  她膝盖上,小腿上,后背上都有小伤疤,都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记得每次秋天开学前暑假的最后一个礼拜,他们总会吵得特别激烈,周予夏也总是被误伤。
  开学第一天,她总会带着伤口去上学,让她一度对开学特别恐惧。
  现在双腿膝盖上一边是挫伤,一边是划伤,都是不同年份留下来的。
  突然,视野里出现一张同意书打断了她的回忆,签字人处写着周予秋。
  周予夏哑然,抬头看向把文件摆在她面前的黎初临。
  他眉眼舒展,眼下泛着淡淡的乌青,嘴角若有若无的上扬角度,是天生温润儒雅的气质来源,黑棕色的瞳仁在阳光折射下十分透亮剔透,像颗干净的琥珀宝石。
  他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窗外是昨日骤风急雨过后的湛蓝色,一轮明亮的圆日将和煦的日光洒在他身上,和他似笑非笑地神色异曲同工。
  这个温暖的下午,他又一次将她拉出深渊。
  周予夏没问他为什么姐姐突然又同意签遗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