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黎初临打量周围一圈,从沙发上拿了张坐垫和毯子给她。
  地面阴冷,刚刚又吹风受寒,看她的模样似乎也没好好吃饭,再不注意,就要病倒了。
  周予夏感觉身后有条毛毯轻轻盖在自己身上,不知是否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她竟觉得毛毯上有母亲的味道,有些留恋地蹭了蹭,鼻尖悄无声息地又红了。
  黎初临一瞥,看见客厅地上一角的玻璃碎片,相框摔得破烂。
  他起身去收拾,确认地面没有遗漏的玻璃渣,把照片擦干净放在电视柜上,做完一切后又回到在予夏的身旁坐下,默默陪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或者更久。
  依稀听见外面飞过几只雁雀驻足又飞走,予夏也总算开口了。
  作者的话
  槐夏
  作者
  03-21
  如果承受能力有底线,予夏现在大概即将要破罐子破摔了......
  ☆、
  第58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三)
  周予夏下巴硌在胳膊上,呆呆的望向瓷砖地面出神,轻慢的嗓音从她口中缓缓流出,似乎在对他倾诉又好像是自言自语。
  “我五个月大时父亲就去世了,所以我对他一点感觉也没有,印象中把继父当成生父,后来快十岁才得知真相。继父也好,生父也罢,他们都是只知喝酒打牌的人。母亲,姐姐和继父他们经常吵来吵去,把家里摔得乱七八糟。”
  “那时候我总以为她们是因为我才吵架,是我不够优秀,不够乖巧懂事。为了得到他们的关注,我努力讨好假笑……面具戴久了,就和血肉长在一起,后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应该是什么样的人。”
  往事如同一张张缩略图在她眼前飞速闪过。
  周予夏微蹙一瞬,脸颊上有丝痒意,她蹭了一下,随即看见手背在灯光下有些亮晶晶的,才意识到不知何时掉下两滴泪。
  她吸下鼻子,继续道:“小时候穷,我母亲独自养大了我和我姐姐,家里的亲戚为了分财产总是排挤她,所以她以前真的过的不容易……”
  话至此,周予夏声音有点哽咽,“我妈妈说到底只是个传统的农村妇女,她希望我平平安安一辈子,找个稳定的工作,再安排一段看起来合适的婚姻,生个一儿半女,也就圆满了。可是,她从来没问过我的意见,明明这是我的人生……”
  “正因为她果断坚强,才能把两个孩子拉扯大,但是这份极致强迫的溺爱让我窒息,我感觉我的后半生一眼看得到尽头……于是我偷改志愿,跑到千里之外的江立来。她不同意,一次次用母亲的身份压制我,说我不孝,说我自私,说……说不该生下我,后来知道我交了男朋友,变本加厉,对我以死相逼。”
  周予夏沉沉的闭上双眼,嘴角的笑意泛着苦意。
  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即将冲破喉咙,她忍得辛苦,嘴唇一抖一抖的。
  “毕业那年,我的抑郁症复发了,和你分手回家,她收敛了很多,一切看似重新步入正轨。她们始终不相信我有抑郁症,觉得我中邪了,带我去看各种古怪的医生,用各种偏方,当然一点效果也没有。就这样又过半年,我考研去了邻近的北市,母亲还是生气,觉得我不听话,就算是北市大学又如何?不在她身边就是我的错。我这次来江立,她更不愿意,在我飞过来的当天,和我断绝关系。中秋那天,我们又大吵一架,再见面便是阴阳相隔……”
  她最终没忍住,失控的泪水不断从眼角涌现,在脸颊上划出道道直线,在下颌线处汇聚成一个个水滴,最后悉数在衣服上晕染开。
  周予夏深呼吸一口气,在脸上胡乱摸了两下,“这就是我的家庭,黎初临。”
  “你和我不一样,你有爱你的家人,优秀的出身,良好的家教。你那么温柔又完美,就像是照亮我生命的一束光。可是我们的条件背景一点都不相配,我不堪阴暗,极端消极,在某些看法上可以算是扭曲。你值得更加善良优秀的女孩子……而我,仍被困在这里,怯懦自卑都刻在骨子里,刻在我的皮肤上。”
  周予夏抬眸望着他,唇角浅弯,语调平缓,双眼是如同湖底的黑暗死寂。
  小臂上的疤痕好似很同意她的话,不断传来密集的刺痛,正如
  昔日划下这些伤口时的感觉。
  黎初临全程默然,漆眸微垂,只有看向她时才会有这样的极致温柔,在她流泪时,轻轻抬腕拂去她脸上的泪痕。
  好看的眉眼无需多言,视线所及之处即可传达情感。
  周予夏很怕此时沉沦,立刻和他错开目光。
  “现在她去世了,姐姐也对我避之不及。我知道母亲爱我,她只是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情感,可是我心底仍然有一丝庆幸……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以亲情名义胁迫我,禁锢我。我爱她,因为她是我的母亲,我躲她,因为她是我的母亲,谁会因为自己的母亲去世感到解脱?”
  “我薄情寡恩,自私自利,冷漠虚伪,黎初临……不值得你喜欢。”
  这是周予夏最不愿意让他知道的事情。
  那么温柔干净的人,她配不上。
  所以她执意不告而别,也不愿说出分手的真正原因,都是源于她那幼稚可笑的自卑心。
  即使不欢而散,她依旧想保留一些美好的模样在他面前。
  而此刻,现实被推上台面,赤裸又丑恶。
  周予夏认命地合上双眼。
  这是她设想中最害怕的时刻,因为她不知道黎初临会有什么反应。
  生气?失望?鄙夷?还是轻蔑?
  她感觉自己浑身使不上力气,只有心脏持续不断的狂跳,为了保持冷静,她默默用指甲掐进指腹的肉里。
  只有这疼痛能让她保持清醒。
  少顷,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掌轻轻覆在手上。
  周予夏在黑暗中听到身边熟悉而柔和的嗓音。
  “你没有不堪,我也不完美。”他说。
  倏忽,那双宽大的手把她的手护在掌心里,轻轻摩挲。
  周予夏记忆中,黎初临总会有这样的动作,似乎能通过这细小的举动探知她的内心。
  “我不在乎你的家世身份,我的家人也不在乎。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无关你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也无关你有什么样的家人。真正自私的人不会把一切都憋在心里,他们只会无休无止的发泄,通过伤害别人获得快感。”
  黎初临脑中浮现两三个会对予夏做出这种举动的人,眉心轻皱一霎。
  忽而扬眸。
  “你觉得我知道这些会远离你?并没有。你一个人苦苦支撑,为了不伤害其他人,把所有负面情绪藏起来,永远以温和微笑示人,温柔善良至极。我在你身边,却帮不了你,甚至连感同身受这四个字都不配说出来。”
  “我们来自不同的地域,拥有不同的背景,茫茫人海中遇到彼此,从相识,相知再到相爱,能有多少人做到十年如一的感情?这不是巧合,是必然。”
  黎初临垂腰靠近她一些,缓缓抵在她额尖。
  “任何人都有选择自己人生的自由,换做是我,不一定能比你做得好。遇到你之前,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死寂空洞。喜怒哀乐……让我明白这一切的是你。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没意识到你的一言一行,你的任何举动都能轻而易举地牵动我的情绪。”
  “我爱你,予夏,我会一直对你说,说百次千次万次都可以。”
  周予夏无声地用余光看他双唇启合,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她面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可是仍不肯错开眼神。
  黎初临太清楚哪些话最能安抚她心。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轻轻地呢喃,好像在问自己,一遍遍重复这个问句。
  黎初临才注意到她手上的举动,轻轻拉开予夏按在指腹上的手指,那里的皮肤已经被掐出些血痕,足见她用了多大的力气。
  他边用指尖抚摸她刚刚施力的指尖,边缓缓轻吹指腹上的伤口,略无奈的望着她,温声说:“我希望我是除你自己外对你最好的人,现在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
  她的眼睛许久未眨动,眼角有些干涩发红。
  轻薄的皮肤在白炽灯下白嫩得恰到好处,泪眼涟涟,思考中的周予夏有些认真又倔强,给易碎的精致面孔增添一丝生气。
  突然,她起身跪坐在地上,双手轻触黎初临的侧脸,细眉如两片落在一汪池水上的柳叶,牵动沉静中的徐徐涟漪,在触及池边时倏地消失了。
  骤然间,她覆上双唇。
  匿迹的水纹忽地在心底狂卷。
  黎初临单手撑着地面,另一手僵在她身后的半空中。
  予夏全身微颤,唇瓣生凉。
  他对予夏突如其来的动作不解,但有一点他确信。
  她现在被悲伤占据,意识不清醒,这种情绪很容易做出冲动激进的行为。
  理智告诉他,现在不是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