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警察狐疑了一眼,又掏出手机,翻到一张李可智的班级合照给李清婕辨认,“那几个同学在这里吗?”
  李清婕手指在空中犹豫,半眯着眼,点了点其中三个学生,“我不太确定,其中有个染了黄头发的男生我记得很清楚,其他人我不记得了。”
  照片里学生都穿着清一色的暗红色校服,放眼望去,还真有点分不清人,尤其是只见过一次面的人。
  说话间,周予夏找到那份只写了姓氏的测评表,走出来交给这名警察,只见他特意装在一张透明的塑封袋内,又继续问了李清婕几个问题才离开。
  警察走后,李清婕仍然一头雾水。
  朝周予夏的身边靠了靠,小声问:“周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周予夏左右看了两眼正在看诊的患者,把李清婕拉到没人过来的走廊,低声解释:“江立一中有学生自杀了,可能是霸凌受害者,想需要和我们确认。”
  李清婕倒吸一口气,眼里满是诧异,突然又想到什么,望着地面喃喃地说:“那份只有姓氏的重度抑郁测评表……”
  清婕也觉得写这份的同学或许另有隐情。
  周予夏明白她的意思,立刻说:“还没有确认就是那名同学的。”
  也难怪李清婕表情不好,那天周予夏觉得那张表格不对劲,特意单独拿出来摆在最上面。
  她们本想通过赵庭之联系校方以及家属,但是因为赶着交报告,就把这件事给忘了。
  基于最坏的打算,如果她们当时把这份奇怪的测评表通知给校方,或许就不会发展到这地步。
  可惜,发生的已成定局。
  李清婕还直勾勾地看着地面发呆,睫毛一个劲儿地发颤。
  周予夏见她神色不对劲,轻轻拉住她的衣袖:“清婕,”
  “很多学生都是乱填的测评表,姓氏一样的也大有人在,我们也曾经和学校求证过是否有欺凌事件,一件事情的发生必然汇集多方原因,你不要想太多。”
  李清婕回神望着周予夏,半晌,呆呆地点头,然后慢着步子,回办公室。
  周予夏看她晃悠悠的背影,有些担心,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虽然她安慰李清婕,可自己的心还是止不住自责。
  如果她当时能顺着那份异样的感觉继续调查,或许能就此挽救李可智的性命。
  回家路上,周予夏还想起一事。
  孙木苇还在医院住院,他和李可智是同校同学,说不定会知道同学间的事。
  周予夏拿出手机刚想通知警方,又觉得孙木苇状态不稳定,万一受刺激了加重病情,还是算了。
  手机屏幕先亮了起来,是接通后是刚刚那位警察的声音。
  虽然测评表上的字迹歪扭,但是和李可智的遗书以及平常作业上的笔迹基本一致。
  突如其来的现实犹如迎头一棒。
  李可智的遗书中,说自己很累,活着没有任何希望,对不起爸妈,对不起辜负了爱他的人。
  满张纸都是他的忏悔与抱歉。
  是否因为霸凌才自杀,他们不得而知。
  为何会出现在医院门口?是来求救吗?还是找医生开导?
  千条万绪同一时间涌进她的脑海里。
  周予夏突然感觉头脑一阵眩晕,额头上的神经动脉随着跳动阵阵抽痛,顺着血管一路延伸到脖颈。
  偏头痛就这样突然发作。
  头昏目眩的厉害,周予夏没办法,只能半躺在沙发上闭目缓神。
  思绪在不知不觉中远去。
  半梦半醒中,她依稀回忆起高中往事。
  室友是否好相处,全凭分宿舍时的运气。
  周予夏的高中舍友们喜欢在宿舍里大肆评判同学:某某某故意踩她脚,这个人污蔑她作弊,那个女生喜欢勾引男生等等。
  一开始她信以为真,以为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室友们都是受害者。
  可是她偶然听见其他班的女生在议论她的室友们,后来又留心观察,才发现可怜悲惨的室友们其实才是施害者。
  她们只是纯粹享受打压别人的快感。
  下课后走廊里人挤人,本就行动困难,女生没想到会有人在人潮中逆行过来,不小心被逆行的人绊倒在地。
  慌乱间,踩到了她的脚,女生后来道歉了三四次,又买了很多零食赔罪,那个人还是没放过她,在年级里开始散播女生的谣言,逼得女生只能转学。
  还有其中一个室友,因为男友变心被分手,她迁怒他的现女友。
  于是到处宣扬:其实是现女友喜欢到处勾引男同学才导致她被甩。
  这样的事情,周予夏每天都能听见,得知真相后没再安慰她们,有时候为了躲开她们的话茬装作没听到或者去别的宿舍。
  只是在心里,她还是会时常佩服室友的想象力,竟然没有一次是重样的。
  可是她当时并不知道,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加害者或者受害者。
  噩梦始于那天,周予夏感冒了。
  她请假出校门拿药,回来时刚要开宿舍的门,就听见舍友们正在肆无忌惮地编排绯闻与污蔑。
  今天的主人公是她。
  “她的名字就很可笑啊,周予夏,呵,当自己是豪门千金吗?”
  “别看她闷不做声,我可是看见她色诱英语老师的。”
  “真的假的?”
  “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英语那么好?”
  “好恶心,真下贱!”
  肮脏,毫无根据的恶意如同洪水般向她席卷而来。
  周予夏静静地站在门板外,她紧紧攥着门把手,脚边慢慢被黑水灌溉,如同含着数不尽的针刺在水里翻涌,而她就这样被淹没在骇浪之中。
  她很想推门进去和她们对峙,可是双脚好像被焊在地上一样,岂止是寸步难行,她整个人都僵得不知所措。
  冲进去又能怎样?吵架吗?
  她连与人大声说话都做不到,如何与朝夕相处的同学撕破脸?
  最后过了十分钟,里面终于消停。
  周予夏装作刚回来的模样进了宿舍。
  在这以后,室友们见她跟个闷葫芦似的没反应,开始变本加厉。
  莫须有的罪名混杂着人身攻击,真真假假逐渐流出房间,传到隔壁的宿舍。
  她也会生气,也委屈。
  多少次话到嘴边,想着干脆和她们大吵特吵一架,可是最终还是选择默不作声,把所有负面情绪压在心里。
  将受伤害范围降到最小。
  可是流言就像一团永不退散的黑影盘踞在她身边,一开始她视而不见,慢慢地,黑影愈加肆意,时常遮住她的视线,或是掐着她的喉咙,喘不上气来。
  连少得可怜的睡觉时间也都被污染,甚至开始影响到她的成绩。
  母亲见周予夏成绩下滑,又吼又叫地质问她理由。
  她和母亲说了自己在学校的遭遇,换回的只有无休止的责怪,说她不会做人,太懦弱,所以才会被欺负,都是她咎由自取。
  自此她再也没和母亲提过学校的事。
  班里的同学也开始远离她。
  第28章 温玉在侧(三)
  舍友看她每况日下,更加猖狂,背后议论转而明目张胆的人身攻击。
  周予夏默默忍耐,挨到夜深人静,躲在床角彻夜未眠。
  逐渐,脸上的疲态渐渐明显,失眠多梦,面色灰黄,一副很久没吃过饭的营养不良的模样。
  周予夏的异样状态终于被班主任发现,继而又告诉她的母亲。
  结果当天,周予夏的母亲冲到学校把她拎回家,一顿摔东西恐吓。
  她对母亲有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感,委屈得想哭又怕母亲看到自己落泪会更加凶狠,于是她就捂着耳朵躲在床角,祈祷这样的时刻赶快过去。
  可是没有神听到。
  只有那团黑影陪在她身边。
  周予夏照常去上学。
  这天起,她开始特别努力地吃饭、学习。
  可吃得越多,吐得越多,越想学习,越难以静心。
  这样的生活又持续了半年,她和舍友们终于发生正面冲突。
  虽然老师从中调解,但因为舍友们和班上的同学相处的更好,周予夏原本就是内敛沉默的类型,可怕肮脏的谣言逐渐在班级扩散,班上所有人从之前的远离变成孤立她。
  没有人和她小组活动,书桌里的诅咒的小纸条,被故意撞到泼水,甚至整个年级都充满了异样的眼神。
  每到深夜一片漆黑时,耳边总有一个声音喊她睁眼。
  起初他睁眼后什么也看不到,后来逐渐在黑暗中,看见一个有个眼睛被涂地漆黑的线条小人朝她招手。
  刚开始这些幻听幻觉只集中在夜晚,到后来,她开始无法分清现实与虚幻,眼前所有画面都在扭曲颤抖,连基本的读书写字,都没办法完成。
  成日浑浑噩噩,经常忘记自己在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