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只听护士长又震惊地补全道:“你是那个寡言冷淡,无欲无求,对同事私生活毫不关心的穆臣?”
  显然,穆臣平日从未好奇过谁的近况,今天居然破天荒主动问李医生有没有高兴事。
  太难以置信了……
  这比太阳西生东落还要稀奇。
  另一个护士被护士长夸张的语气逗笑,起哄说:“什么呀,穆医生是不是对李医生有意思。”
  李舒芸不赞同这种玩笑,制止道:“这可不能开玩笑,穆医生的女朋友会不高兴。”
  护士长更吃惊了,“穆臣有女朋友?”
  当事人几乎同一时间回应:“我没有女朋友。”
  手术室的温度瞬间冷了几度,气氛开始变得僵硬起来。
  李舒芸和开玩笑的护士还有护士长面面相觑,都指望对方能说点什么,率先打破尴尬的局面。
  在一片诡异的安静中,一个柔弱的声音缓缓加入。
  “那个,李医生,你看缝得行吗?”一助医生试探性地开口,声音抖颤。
  她不是自认为有勇气打破尴尬局面。
  缝好内膜后需要更换手术针,刚才看大家说话不好打岔,就一直等啊等,见几人来回眼神交换,就是没人注意自己的操作,只能硬着头皮出声。
  凝固的空气再次流动。
  李舒芸收神,走近些查看,声音镇定得仿佛不曾发生任何事。
  “可以,换层缝合,继续。”
  手术室的小插曲也算告一段落。
  孙木苇的病情有了新进展。
  孙母昨天下午专程请假来找周予夏和她说明从校方了解到的情况。
  那天孙母听从她的建议,打电话到学校孙木苇所在的班主任那里,了解儿子的在校生活。
  打了两遍电话才通。
  孙木苇所在的班级主任是个女人,接到家长电话后先象征性关心了下学生的身体情况,然后和声和气地解释了一番。
  大体含义是:孙木苇在学校没有被欺负,只是独来独往,性格孤僻少言,让很多同学有意见。
  班主任本想早些时候
  给孙母打电话家访,没想到被学校考试的事情耽搁,她还问了很多母子之间相处的情况。
  最后得出结论:孙木苇的精神出问题并非学校,而是家庭原因。
  周予夏越听越皱眉。
  虽说学校为了避免担责任,着急划清界限无可厚非。
  可是班主任断定问题就一定出在家庭里,她是否推卸责任
  或者更糟糕的猜想……隐瞒情况。
  听孙木苇母亲的描述,这位班主任对班级同学的关心也不够,包庇不作为的可能性也不是全无。
  孙木苇的病程将近三个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痕,身为班主任不闻不问,甚至同学也没有一个察觉?
  怎么想都不对劲。
  抑郁症,身上的淤青,绝望不语。
  这些经历让周予夏心存的疑影渐渐膨胀。
  周予夏安慰孙木苇的母亲许久,然后送她出了办公室门口,回到桌前坐下。
  电脑界面上还是孙木苇的病历。
  她就这样看着那些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的字出神。
  霎时,门口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一个护士急得直跺脚:“周医生不好了,上次住院的孙木苇患者不见了!”
  周予夏的思绪被立刻拉回到现实。
  她起身朝门外走去,边向来报信的护士了解情况:“监控查了吗?什么时候发现的?有没有异动?”
  护士攥着两个拳头,皱眉垂眼,一路跟在周予夏身后小跑着:“正在查。上午查房时还在,刚刚护士准备进去监督吃药发现人不在了,过一小时去看还是不在,现在护士站的人已经全部去找了。”
  路过分诊台的时候,她们看见护士长正在打电话联系相关人员。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精神科的气氛有些紧张,但不至于失了分寸,上下各司其职。
  虽然住院期间病人的行踪由护理科负责,但周予夏作为孙木苇的主治医生,还是忍不住担心孙木苇。
  她沉着嗓音对身边的护士道:“麻烦通知警卫戒备所有医院门口,有动向立刻联络,我去监控室看看。”
  话音落下同时,周予夏快步离开,去监控室。
  第18章 年年岁岁花相似(五)
  医院大大小小的摄像头一共三百个,事发又是高峰期,从里面锁定一个目标简直如同大海捞针。
  周予夏知道孙木苇的长相外貌,站在检索人员旁边不错眼神地寻找孙木苇的踪影。
  半晌后,确认有5台摄像头拍到了他的动向。
  周予夏和几个监控室的工作人员分别查看五台监控录像的内容,几个人都不敢错开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模糊的屏幕,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周予夏突然指着面前的屏幕镜头,“这里。”
  监控室的人用鼠标点了两下,监控画面出现在大屏幕上。
  监控录像中的孙木苇,动作缓慢,如同一个没有生命力的机器人,没有东张西望,也不左顾右盼。
  上一个镜头中还穿着的病房拖鞋,在下一个视角中消失了。
  他站在南北病房区的连廊上,两步一缓,环视了周围一圈,最后视线锁定架在墙角的摄像头上。
  这一刻隔着屏幕与时间差,孙木苇与周予夏四目相对。
  所有人都同时沉默。
  孙木苇双眼黑漆漆的,脸上毫无血色,双唇紧闭,眼中满是绝望麻木,他盯着摄像头大约十秒,然后迈着缓慢的脚步朝前面走过去,身影消失在走廊的拐角。
  周予夏眉心一紧,问:“能调出那边的监控录像吗?”
  技术人员叹气,“没办法,前些日子摄像头坏了,那边很少有人过去,原计划下周找人来修。”
  她又问:“这是哪里的监控?”
  “十三楼的器械中心,最近正在装修,没有人出入。”
  周予夏抬腕看了眼手表。
  监控录像拍到的时间是上午十点三十七分,已经过去了45分钟。
  “麻烦你们再仔细看看,我出去一起找人,有消息电话联系,辛苦你们了。”
  周予夏和工作人员说完后,打电话给精神科的同事,让大家重点搜索10层到顶楼之间楼层。
  她小跑着去十一楼的肿瘤中心搜索。
  又过了十分钟,李清婕打电话来,说她找到了孙木苇。
  周予夏也来不及等电梯,直接走消防通道,两阶一迈步,赶到李清婕说的地方——12楼医用品储藏室。
  一推开消防门进入医院走廊,就看见清婕守在储藏室门前。
  是刚刚周医生嘱托她不要贸然行动,在门口等她过去。
  她便老老实实地站在门口。
  吱呀一声,对面的消防门打开了,看见是周医生来了,李清婕紧张的心稍稍安定。
  李清婕用手指了指医用储藏室,用微弱的声音说:“在里面。”
  周予夏透过玻璃窗,看见房间尽头角落架子后面露出半截身子的病号服,孙木苇垂头蹲坐在地上。
  她理顺衣服和头发,再抬头时,表情温和浅淡,缓缓地交代李清婕:“你在这守着,一会儿警卫来,叫他们不要进来,千万不要吓到他。”
  李清婕收到指令后抿唇,坚定地点头一下。
  周予夏先敲了敲储藏室的门,停顿两秒,然后轻轻推开进去。
  房门刚露一条缝隙,里面开得十足的冷气就涌了出来。
  周予夏刚刚跑得急,额头,脖颈上一层层细细碎碎的汗珠,就这样和低温相撞,惹得她手臂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缓缓带上门把手,面向孙木苇的方向站定。
  她等在原地,没着急过去。
  先观察孙木苇的反应,给他缓冲的时间。
  见孙木苇不反对她的闯入,周予夏又稍微挪着朝他靠近了两步,开口用最柔和平静的声音唤他:“木苇?”
  叫了两次。
  孙木苇还是没有回答。
  周予夏听见稀啦啦的脚步声,偏头看了眼门外,见几个护士警卫走了过来,正隔着窗户往里观察动静。
  她怕惊扰孙木苇,对着门口做了一个噤声手势,然后慢慢走到他身边,半蹲在他身侧。
  仍然温着嗓音:“木苇,地上很凉,怎么坐在这里?”
  孙木苇光脚蜷缩靠在墙边,病号服袖子折起的位置上,手臂的疤痕
  隐隐可见,这是他之前自残留下来的痕迹。
  伤口已经结痂了,上面被用力挠过,留下道道红肿,剐蹭翻起一层痂皮,露出下面粉红的嫩肉。
  孙木苇低着脑袋,以几乎微弱到听不见的声音喃喃着:“我害怕,周医生。”
  “害怕什么?”她问,挨着孙木苇,在他身边坐下,和他同样的弯曲膝盖的坐姿。
  “他们。”
  意义模糊的代称。
  没等周予夏思考这个“他们”指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