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话是说给麦耘恒听的。目光交汇的瞬间心跳有些失常,但翁如晤不会表现出来——在我的课上,就拿出你想被看到的意志。你就那么确定自己是被我偏爱的吗?
  “现在给大家十分钟,找三句你认为擅长的台词,走到台前来表演。如果单独说话不够自信的话也可以组队,让我看到你们擅长什么。”
  郭寅安安静静地在录像。亲戚的苦恼似乎没有解决,但在教室里就是吃定心丸,他躲不掉的事情,可以找人帮忙。麦耘恒走过去小声问了郭寅,似乎被指点了几句,在手机里翻找着什么。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翁如晤听见了张无忌,魏无羡,百变小樱,甚至还听见了孙悟空大闹天宫,以及法语版的魂断蓝桥。人在想要什么的时候使尽浑身解数的样子,真动人。翁如晤还会对窃笑的人严肃指点:“别嬉皮笑脸的,在录音棚里这样,是会被赶出去的。机会很容易得到吗?”
  教室变得很安静,似乎麦耘恒也咽了口水。她这堂课的确有些吓人,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下节课再笑。
  轮到麦耘恒了。在不擅长的领域做初学者,麦耘恒已经算是普通话还不错的一拨,毕竟是翁如晤当年捏着下巴矫正的男孩,间音问题完美解决。但他因为紧张在吞字,还……有点分神。那种感觉是……人在不确定自己是否被爱时的样子。被看了一眼都会变得卖力,读到一半也会悄悄瞥自己看反应,被持续注视了就会暗自窃喜,压不住嘴角又要保持专注。但台词功夫的确不够,舌头和嘴唇打架,一句词读三遍,害怕自己做得不够好就会失去,眼底有野心又有自卑。
  新人美,男人病的天敌,只要为了梦想能付出一切,汗水都散发香气。
  最后一个选段,麦耘恒忽然凝视了翁如晤的眼睛,翁如晤在心里嘀咕,这是什么,帅哥对视,摄魂术吗……
  他认真得有点真切,不像演的。
  “爱到底是什么?爱是为心上人无条件付出,牺牲,一心只想让他幸福快乐?错。爱是霸占,摧毁和破坏。为得到对方,不择手段,不惜令对方伤心。必要时一拍两散,玉石俱焚。”
  竟然找了钟无艳的台词,犯规。翁如晤依旧沉着脸,但耳朵已经红了——谁会在说台词的时候直视老师的眼睛啊,告白呢?
  但她很难避开眼神,被麦耘恒莫名地吸住了。这是她重逢的晚上,蹲在路边下意识配的台词,钟无艳,她很喜欢。
  麦耘恒竟然记住了……
  休息时间,翁如晤回到办公室,一边发呆一边喝光了面前的咖啡,心不在焉。
  “接下来大家都进录音棚,我需要一个火锅店群杂。每个人想好自己的台词,三到五句,让我听到热闹的餐馆的感觉。”
  群杂是一部剧显得真实的基础。在录音棚内的站位会显露声音层次,有转场和场景的时候,每个人的台词都不同,氛围也不一样。古装剧里有人放风筝,骑马射箭,还有服侍的下人,配上笛子和古筝的背景音乐,才会让场景里明媚的阳光拥有活泼明亮的基调。先有群杂,再有配角,后有主角,配得懂群杂的人,主角就简单了。现在对学生的水平来说为时尚早,但翁如晤就是要逼他们一把,真实的一面录下来吓唬姚舜君。
  配音演员对记录真实性有种莫名的执念。
  十几个人钻进录音棚。无限声域和恒星不同,录音棚中间不是小气窗而是块大玻璃,里面的任何动作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麦耘恒站在最后有种局外人的尴尬,是那种有了其他职业的人面对完全不熟领域的无所适从。有女孩站得不稳,他用小臂轻轻推了对方的背,是不冒犯他人的绅士手。再抬起头看提词器空空荡荡,他也有些紧张。翁如晤对着话筒朝里面训话:“准备好了吗,我们试一次。”
  “来点儿虾滑!”
  “哎有人变脸,你看他变脸了……”
  “吃点这个吧……”
  “这世界上只有海底捞吗?”翁如晤皱着眉头:“都是来夹菜吃火锅的吗?上菜的没有吗?锅没人端吗?”
  所有人都很紧张。翁如晤在音轨上标了记录,抬头看过去,每个人都怯生生的,对了对眼色,每个人都想了新的台词。
  “来给您上个锅,辣锅朝着哪边?”
  “牛肉要老了快夹走!”
  “这个真好吃,哎你别玩手机了快吃啊,上次那个说的画展……”
  “这是您点的虾滑和牛肉,咱们这边菜品就上齐了……”
  脑子都挺快,一点就透,也许因为交流得多,每个人都很热络。麦耘恒似乎找到了乐趣,也在卖力扮演,但他似乎真的没有和人一起吃过火锅一样,在旁边依旧负责涮菜:“茼蒿有人吃吗?”
  还真是选了个没人爱吃的东西。他似乎也知道自己这句不够突出,还加了一句:“哎哟,被烫了,这锅怎么溅油呢。”
  “没事吧!”有女孩伸出手去安慰他,不像演的——就是要这样,足够真实,才像是真实情境。
  翁如晤被学生们单纯的急切触动了。准确地说,麦耘恒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里正在努力,投入地演了个没有存在感的人,口中的台词惹人发笑,但他依旧在明黄色的灯光下发光。他投入的样子很可爱,也……有属于自己的天赋。成功的人做什么都会做得很好,这句话对麦耘恒来说,是真的。
  他明明拥有自己的事业,也许位置比她想象的还要高,但现在执着地在争取十分普通的一个机会,她开出的机会。他是在赌什么?赌她的一次青睐吗?被她认定吗?戴着的助听器的耳朵肯定非常不方便,他会不舒服吗?
  学生们都在努力,郭寅的摄像机里堆满了素材,剪辑出来就算不是给姚舜君看,做成纪录片的片段都会非常有趣。经验尚且不足的雏鸟们努力被看见,就算被训斥也不玻璃心,迅速调整,还真是有韧性的一帮学生。虽然翁如晤是第一次带学生,心里也已经有了深刻的信念,这帮学生非常有天赋,她要誓死守护她们的梦想,骗姚舜君投资,创造更多机会。
  所有的测试都结束了,今天的录影非常圆满,也许是唯一的机会让每个人都使出全力,水平还只能站在起跑线,但真切是最好的发令枪。
  “的确很难选啊……”翁如晤抱着手臂很是苦恼。
  “没事的老师,选谁都可以。”班里有个开朗的孩子会让人心情舒适。
  “今天的题目让我看到了你们每个人的可能性。没有难听的声音,都有特别的地方,而且有人擅长二次元少女,有人很仙侠,还有厚重的欧美嗓音,很新鲜。今天虽然只有一个人可以入选,其他人也都是优秀的,我很为你们骄傲。”
  每个年轻的学生都满怀期待地看着她。只是再普通不过的角色,无限声域的机会却那么重要,露脸的机会,无名小卒时期没人会不在意。麦耘恒站在角落,似乎知道自己能力的缺陷,不敢看她,却又悄悄地关注她的表情。要理智,要专业,翁如晤沉默了很久,在殷切的目光里沉浸地感受了难以说出口的犹豫,最后指着一个女孩说,这次机会是属于你的。
  旁边的学生们都在鼓掌。麦耘恒得到了预料之中的结果——她的老师从来都是冷静的,只会选择最适合的那一个。他温和地祝福了年轻的女孩,挥手告别:“那我
  就先走了。”
  “好。”
  是因为才华不够才没选择他吗?凭实力讲,麦耘恒的确不算是最优秀的,同等努力的情况下,迫切度都是相同的,配音讲求天赋,她会选择戏感最好的那一个。
  但在教室和被选中的学生聊完之后,翁如晤心里空荡荡的。做配角太多次了,翁如晤很清楚地知道落空的酸涩。角色本身不重要,而是在被选择的过程中被注视,被看见,被认可,那份战战兢兢的努力,需要被伸出手触碰,说你做得很好,我看到了,你是被珍视的。
  最近一段时间她是真的因为工作不愿意见到麦耘恒吗?
  来不及回办公室,翁如晤跑下楼,雨细密地淋在身上,脸颊和头发都湿了,身上也跟着潮湿,楼下空无一人,只有野猫跑过空荡的广场。翁如晤跑出小巷,顺着恒星的方向看过去,麦耘恒过了马路,灯光下的背影很是落寞。
  “麦耘恒!”
  他回过头,没打伞的人插着口袋,身上一圈雨雾。他没动,只等着自己跑过去,语气很平静,已经不是少年郎的青涩:“不打伞为什么要出来找我,你会感冒的。”
  “你没选上,我出来安慰你。”
  “选最适合的人,我理解。我本来也不专业,来学这个动机不纯。”
  “什么动机?”
  “学习如何在游戏里配音,回去选我的角色需要的人。”
  可恶,无助慌张等待肯定的学生又变回了狡猾的男人。背后恒星的大屏正在滚动播放新人物登场的动画,是她配的角色。白色长裤配黑色中式短褂,手里拿着的是雪白的折扇。走在苍凉的大漠之中,石窟和山涧微微震动,历史正待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