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怎么这么说。”麦耘恒有点意外。
  “七年没见,你已经成长为我望尘莫及的大佬了,而我却只会关心你耳朵还要不要紧,是不是没有人陪伴要一个人吃饭,有没有成长为健康的成年人。”
  麦耘恒笑了:“只有你会这样关心我。但你真的生病了,却不愿意和我说。”
  “……”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提起老板。
  休养的翁如晤戴着遮光近视镜在上工,身残志坚;两个镜片颜色不同,像个好笑的奸贼。李茉坐在前台:“你眼镜蛮有趣的哎,哪里买的呀?”
  手术请假三天,原本等着她的角色换成了发发,女孩很年轻,已经和她开始撞角色了。但这次徐宪走到翁如晤面前,递了两张纸给她:“等会儿来试音。”
  “给我的?”
  “公司只有你适合恐龙。没有几句词儿,但希望能安慰到你活儿被抢了。”
  看着纸上的“嗷呜——呜呜呜……嗷嗷”,翁如晤很欣慰,还能看见台词,徐宪从挖苦她变成袒护她,值了。最重要的是——重见光明!
  买了咖啡暂作休息,翁如晤嗓子都吼哑了,还是觉得没忙够,能进棚的感觉太好了。
  甚至晚上还打开了直播,顶着朋友的皮套陪着大家聊了四十分钟,直到黑衣人上线发出了第一份打赏。这次翁如晤轻车熟路,关了直播直接去微信找人:“你再打赏我还是会折现给你的。”
  “只有这样你才会主动找我聊天。”
  翁如晤觉得有趣——男人永远会对不太理会他们的异性倍加倾心,说不定还要挑着时间等她出现。如果她主动贴上去,撒娇撒痴,黑衣人已经把她删了;而她努力工作,对男人不闻不问,黑衣人迷得要死。她回答:“人生已经对我很坏了,我需要报复人生,对接下来所有可能的不可能的机会都又争又抢。”
  “你对身
  边的男人都不感兴趣吗。”
  一夜之间周围的人都变成恋爱脑了?
  “其实我有喜欢的人。”翁如晤也说实话:“只不过我的确不想谈恋爱了。我可能没有主角命,谈恋爱就是钻进女主角身份,那么就会进入魔咒,还是多提升自己打磨角色吧。”
  “对喜欢的人是拼尽全力也想获得他身边的位置的。你说这样的话就意味着,他不够好。”
  好一个霸总口吻。翁如晤一瞬间产生了把他约出来见见的冲动,费了好大劲才按捺回去:“如果是我不够好呢?不会有人愿意把我放在女主角的位置的。你没见过我,所以给我套了很多层滤镜。”
  “会有的,一直有人在等待爱你的机会。”
  “你真的很会安慰人。”
  “仅限于你。”黑衣人说话很直接:“我并不是近人情的人,但我希望你过得好。”
  黑色头像说这句话,有一种独特的高岭之花下神坛的滋味。翁如晤有些好奇:“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一直听我的播客,我有点好奇。我真的只是个普通的配音演员,自娱自乐,还有点太文艺了导致不入流,当年在学校我录的可都是教材里的剧本啊。”
  “如果我能见到你,会亲口告诉你原因的。以及我喜欢过谁,这几年过的是怎样的生活,都可以讲给你听。”
  “交换条件很奸诈。”
  “没办法,我的底牌很少,你对我好奇,我们就有见面机会。而且你录的并非全是自己喜欢的,当年我提要求,想听童话,你读了一整本小王子,我一直当成是你送给我的专属礼物。”
  确有此事。
  给陌生人见面机会,对翁如晤现阶段的生活,都算“节外生枝”。翁如晤对黑衣人的人物画像是,拥有体面工作,可能是个行业精英,但依赖声音,以及……很长情,跟着她到了一个又一个声音平台。哦对,出手阔绰,钱多到没处花。如果不是她故意关了打赏,她可以靠着黑衣人给的打赏费过日子。对于正常的喜欢声音的小额打赏,翁如晤都能接受,被喜欢了总归开心,但黑衣人下聘礼一样的打赏她不敢收,太阔绰了,她完全不敢接。
  导致她的打赏渠道一直关闭,毕竟再开个小号也会被围追堵截。
  但现在她有点想明白了,赚钱不丢人,讨好型人格就会什么都吃亏,还能自己调理成英明大义无私奉献,凭什么?她现在开始就是讨坏型人格,要让周围的人对她跳脚,嫉妒,而自己将笑着拥抱一切。
  再也不哭着立牌坊了!
  郭寅帮翁如晤代课,但都从后门绕着上楼。早上的课刚刚开始,就有一对老夫妻闯进大门,打扮很体面,像是干部和教师,但态度野蛮,十分擅长用苦肉计强人所难。他们直奔着教室往里走,李茉没能拦住:“哎,你们怎么直接闯啊!”
  老夫妇完全不顾学生,“咚”地跪在郭寅面前:“求求你了阿寅,我们不是走投无路,根本不会来求你,谁会想到他又病倒了呢!求求你,阿寅,你也有工作,只要你点个头……”
  李茉在身后打电话:“我要报警了!这里在上课呢!来人帮忙!”
  学生们都有些惊慌,麦耘恒坐在边缘的位置,冷眼旁观这一切。工作人员把两个老人架出教室,学生把门上了锁,课程继续。在休息区恸哭的声音十分瘆人,教室也听得到。郭寅青着脸上完课,出来把老夫妇送下楼,老人情绪激动,徐宪捏着拳头全程护送,又一起走上来,刚出电梯就说,他妈的,欺人太甚。
  学生都离开三楼,郭寅才平静地讲了家里的事情。
  “我之前做过骨髓移植,帮我表哥捡回一条命。我们差三岁,他很优秀,只要他在家,我就会变得很黯淡,亲戚们看不见我的那种。他得白血病配型只有我合适,忽然我就成了家里最重要的人,我没有拒绝的理由。第一年很感激,舅妈往家里送了很多东西,但我修养得不太好,在那之后一直生病。第二年他们也会来,但东西送得少了,第五年打了个电话,我哥读了北京的985高校,一家人搬家到隔壁省,父母换了工作,不往来了。我妈气不过去理论,她们挂断电话,故意不往来,知道我生病了,还来打听是不是白血病。我可以理解,这种要报答一生的恩情到最后都会积攒成怨恨。恩情大到报答不了,对方就会希望你死。”
  “然后现在他们的儿子又病了。”徐宪在鼓掌:“苍天饶过谁啊。听我的,这次别帮忙,我们帮你把他们赶走。”
  “生死面前,他们会求到我同意为止的。”
  斗米养恩,升米养仇。翁如晤听完拳头攥紧了:“跑到这儿来求,是因为学历很高很优秀就了不起吗?你长大了郭寅,你也很厉害,没必要被他们道德绑架。”
  一帮人都在出主意,只有麦耘恒坐在一旁,对这些不闻不问。没有家人就没有这样的烦心事,他甚至还拿起了旁边的杂志来读。等大家七嘴八舌地出完主意,麦耘恒平静地面带微笑:“翁老师,要走吗?我送你回家。”
  “我们再陪郭寅一会儿,他还在帮我代课。”
  “出谋划策?无论怎么劝,只要那位哥哥没死,家人肯定会坚持到郭寅答应了为止。”
  的确。翁如晤心被揪紧,拉着麦耘恒送他去电梯。麦耘恒毫无表情:“这种人命关天的事情不同于其他事,除非郭寅再去做一次配型,两个人已经不再匹配了。”
  这句话像在微妙地提供新的解题思路。翁如晤笑了笑:“你真的比我想象得要聪明得多。”
  “会害怕吗?”
  “什么?”
  “我并不善良,没有同理心,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好人。这些,你会害怕吗?”
  少年的身体骨骼变得粗壮,气息逐渐变厚,样貌里的青涩变得成熟,这些年轮都是阅历带来的。独行了七年的麦耘恒即便磨平了利爪和她牵手,终究还是凶猛的野兽,善意只对她敞开,并不等于他真的善良。此刻他站在休息区通往电梯的走廊,淡漠的气息笼罩全身,笑意也令人畏惧。翁如晤的黑眼镜视线有盲区,向后退一步正好是成排的折叠椅。麦耘恒向前迈了一步揽住了她,见她安全,很快便放手了,并没有停留在怀里制造暧昧;她没来得及嗅到麦耘恒的气息,被这种事不关己的怀抱令她感到愠怒。
  他是故意暴露了冷漠的。翁如晤读懂了,生病时没有找他,对朋友都很善良,没有“特权”的麦耘恒也露出了原本不太温柔的真实一面,像……自暴自弃;现在的他只是在旁观看戏,他肯定有办法帮郭寅,但说出来就会让翁如晤清楚他的冷血。
  翁如晤伸手告别:“我得回去继续帮郭寅出主意,你下课了,先回家?”
  “我没有立场继续留在这儿,对吗,即便是我可以帮忙。”
  “尊重朋友的选择。交朋友不就是为了天塌了也有人站在自己身边吗?亲情比你想得复杂,郭寅的家务事,他怎么想,比我们怎么劝更重要。”
  麦耘恒不自然地笑了笑,还是温柔地回答:“嗯,那我先走了,你眼睛需要复诊时打电话给我,我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