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翁如晤总觉得有人在看着她。找了半天,五米开外拍照的人挪开手机,麦耘恒的脸露出来,和他遥遥对视,没有上前,神色自若,只微微抿起嘴角看着他。这张富丽的脸避不开被人搭讪,但他似乎不甚在意。
  过山车起起伏伏,翁如晤并没有特殊的感觉,身体寻找快乐的闸门关闭了,无趣,乏味,在最快乐的地方透着到达人生尽头的沧桑。从过山车下来,张炎去洗手间的功夫,翁如晤看见了不远处的周靓。她很难融入,跟着郭寅她们转了很久,正在落单。她在小摊旁边徘徊,对着个毛绒鸭子犹豫不决——是她二十二岁时在论坛说起来的玩偶。翁如晤拦在她面前:“我给你买。”
  “鸭子我自己结账,你送我个扩音器吧。”
  翁如晤知道她的生日,虽然是周靓蹭着想来,但女孩儿不会轻易忘记仰慕过的人的生日。得到上次的主角,翁如晤并没有罪恶感,但眼下为她的孤寂,或者说,为了二十二岁时有过梦想的自己,她想送一份礼物。喇叭上贴满了毛绒彩条装饰,很可爱,声音是正常广播的音量,周靓拿在手里:“谢谢,这个礼物我很喜欢。”
  “品味真奇特。”
  “是你送的,我会珍惜的。”周靓的笑容散发出薄薄的敌意:“我曾经的粉丝变成了对手还打败了我,我不会放弃的。”
  “……好。”
  “我才发现我们差不多高,你之前有这么高吗?体型也很相似。为了追上我,你很努力啊。”周靓看了看翁如晤的鞋子:“好吧,老爹鞋,我终于可以放心了。”
  语气里都是玩笑,翁如晤看着她,粉紫色略显诡谲的灯光下,两个人相视一笑。周靓刚想说话,裤子被微微扯了一下,穿着红裙子,五岁左右的小女孩似乎把她当成了流动广播站。
  “我找不到妈妈了。”小女孩抹着眼泪,哭声越来越大,周围没有妈妈的身影。
  “你叫什么名字?”
  “刘栩栩。我是不是没有家了……呜呜……”
  “别哭呀,姐姐有妙招。”周靓指了指翁如晤买的喇叭:“这位姐姐刚送了我礼物,她的魔法肯定能帮刘栩栩小朋友找到妈妈。”
  专业配音演员拿起话筒,无论在什么场合都闪闪发亮。周靓拿着喇叭:“‘广播找人:有一位叫刘栩栩的小朋友在寻找妈妈,她拿着小星星气球,希望妈妈快快出现……’”
  看着周靓高低肩地牵着女孩,还尽量拿远话筒不伤害小女孩的耳膜,示意翁如晤一起帮忙。翁如晤摆了摆手,张炎外出肯定会去很多次洗手间,找不到她回答很多次电话。迁就男人的出游,根本就不快乐。周靓牵着小女孩走远,背影有些可爱——人就像打乱了的魔方,每一面都混着善良和恶意,除了不可
  原谅的底线,没有什么事值得把人打入道德审判的泥潭。大家似乎都在充满快乐的地方找寻到了自己的意义,唯独翁如晤依旧双耳嗡鸣,她知道心结在哪里……人生没有突破,而所有人都觉得她是那块可以随意被搬去救急的砖。
  她一直很享受配角的感觉,唯有一个配角的身份她不喜欢。
  这份亲密关系对她来说没有意义,不被注意的配角惯性地想抓住一切,身边拿到的都是……她并不满意的东西。她觉得身体很重,这种感觉类似于……因为怕冷,买了很多聚酯纤维的衣服套在身上。
  翁如晤垂丧着头在附近绕,面前有个修长的身影。她以为是npc,下意识地想避开,向左一步对方就向右一步,她抬起头,麦耘恒怀里拿着个小捧花,没有送给翁如晤,也许是意识到了接下来很快她就会离开。
  “今天这些是不是很无趣?”
  “不会,有了朋友,每天都很新鲜。我之前的日子按部就班也没有朋友,现在很热闹。”
  “我们的生活鸡零狗碎……”
  “不会,旁观也很有趣。你也知道我的家庭是什么样,更残忍的,我见得很多了。”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没用……”
  “真的要听我说吗,我从来都是你的后辈。”
  “嗯,以朋友的视角告诉我,不要担心惹我生气。”
  “你从来都不会生气。”
  背后砰的几声巨响,翁如晤吓得跳起来,脚底一滑,扑进了麦耘恒的怀里。无数白色的羽毛在眼前飘过,还落在她眼睫上,怎么?她上天堂了吗?
  “对不起对不起!”旁边的女孩在结伴拍照,跳起来扎破了几个充满羽毛的气球:“您没事吧,吓到了吗?”
  温暖的胸膛微微抖了抖,麦耘恒在笑。
  羽毛慢慢飘散吹到广场各处,为附近平添很多浪漫。翁如晤退后几步,才想起麦耘恒的话没说完。指尖还有温暖的触感,和他对自己倾诉时的声音一样,吸引力是从细枝末节蔓延进身体的。
  “我没有立场评判你,所以不要觉得丢脸,也不要难过。我也不想用七年前的回忆去影响你,让你觉得我在用旧情提醒你我们是有关联的。我只是单纯从在你身边的朋友角度出发,这七年,你过得很不好,周围的所有人都用世俗惯常的观念影响了你,配音行业重男轻女,你已经惯性地陷在了很低的位置里。如果一直在这个思维里,你会随波逐流,越来越痛苦。我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你沉沦,和二十二岁那年一样阴郁,没有区别。”
  “……”
  “你一直在强颜欢笑。八年以来我见过你笑很多次,唯一笑的一次你在楼上,拿到主角给我打了五个电话,而我离你那么远,远到只能透过声音察觉你的情绪。”
  “你……”
  “如果心情不好,就找到那个让人心情不好的东西,去解决它。委曲求全地让原本只是权宜的东西守在身边,没有必要,只会让你身体越来越重。”
  身后有人打断对话,是张炎:“小晤,走了,你不是想去跳楼机吗?”
  她不是非要绕在旁边做可有可无的人才算配角,顺从地听从别人的话,不被人注意,也是配角;如果可以安然地在这样的环境里舒适地生活也不错,偏偏她是想要跳出框架和体系的那一个。顺从的,被忽略的,被凝视的,看似安全但依旧会被人觊觎……因为在聚光灯外,会有人盯住她,把她当成最好欺负的一个。
  脖颈有些发痒,方才别人扬起的羽毛插进了衣领。撞进的怀抱十分温暖,翁如晤把羽毛放进了口袋里。电话亭旁有女孩抽噎不停,叶展真正在旁边递纸巾——正是吴裘旁边失态发疯的女孩。
  张炎一直抓着她的手臂:“够了,小晤,不要再掺和了。”
  “我的朋友感情不顺利,这怎么叫掺和?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吵闹过一句。”翁如晤忍无可忍:“非要挑毛病吗?有没有可能是你瞧不起我的圈子?”
  “吴裘在工作,他勾肩搭背都是工作的一部分,没毛病。你们今天是贼喊捉贼,这件事情已经很离谱了。你竟然被他们鼓动就要挑我的毛病,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想法吗?”
  “我的想法就是这样。”翁如晤有点想笑:“你刚才在护着吴裘说话的样子,让我觉得你们是一伙儿的。”
  “不是吗?你应该和我一条心,站在吴裘的一边,而不是让男人难堪。你爸妈没教你男人的面子很重要吗?”
  “正是因为男人的面子太被呵护了,才会让你们一天到晚破防。”
  工作人员来扣安全锁。张炎握紧了拳头,忽然嗓门很大:“翁如晤,陪你来玩已经很不错了,你们胡闹这一场影响别人,在这么快乐的地方做如此胡闹的事情,而且二十八了还交这么多狐朋狗友,他们把你带坏了,你冷静冷静!”
  周围的人都扭过头看他。扣上安全锁的张炎喊工作人员:“你,给我解开,我不坐了!”
  “注意安全,要启动了,你确定不坐吗?”
  “放我下去!”语气里是对……翁如晤的惩罚。安全锁被解开,张炎气急败坏地用力推搡面前的护杆,仿佛身边是需要即刻逃脱的瘟疫,众目睽睽之下气势汹汹地走了出去。
  旁边的年轻人像是为了不让翁如晤尴尬似的,安静之余又开始笑,笑得尴尬,但努力把周围的喧闹拉回跳楼机。更远的排队的人对着跳楼机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让翁如晤僵硬,手都忘记握在安全护栏,她仿佛看见了……她爸爸——无能但会及时狂怒保护自己的爸爸。
  她本来就是没人撑腰的女孩,在代表快乐的地方也不是。
  电铃响了,跳楼机即将上升,为了增加紧张感,铃声持续了很久。围栏外戴着发光头箍的少男少女跑过,挤开排队的人群呼喊着追逐着什么,入口有些混乱。也许她来这里注定是为了意识到这是一座孤独的城市,同伴越多,越追求团圆,就越被冷落。
  眼前忽然闪过一个身影,迅速地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也许是不愿排队的人硬挤了进来,工作人员抱怨了几声,还是把安全锁扣紧。插队的人还很礼貌:“不好意思,领带没压住,可以帮我重新放下安全锁吗?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