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男人终于动了。
  他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疯狂抖着的手臂,然后甩了甩手,举起了手里的烟头,放在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然后,又慢慢吐了出来。
  烟雾腾腾,从他的薄唇吐出,飘飘荡荡,撩过了她的头发,耳珠儿,脖颈,还有旗袍。
  他没有接她的话,拒绝给她任何的回应。
  可是他拿着烟的手臂依然在剧烈的抖动着。抖到他手上的烟头,也在空气中划出了一团浓郁的红点。
  “我是真的没想到你们豪门之间也有这种事。”
  反正夜也这么晚了。反正他已经知道她偷听了。也有可能是迟到的睡眠让她的情绪有些松散。姜彤站在他身边低声说,“你知道吗?我们这种贫民家庭,矛盾也很多,也都是为了抢占资源——和钱。”
  “都是一样一样的。”
  男人没有搭理她,也没有说话。姜彤站在一边继续说,“我们那边,有一种人,叫做“大姐”,就是家里的长女。我感觉,你和她们,真的很像。”
  男人终于给了她一点点回应,他又抽了一口烟,扭头看了他一眼,沉着脸,抿着嘴,没有说话。姜彤裹着披肩,声音还在他的耳边,“就是家里父母不能撑起来,于是孩子里,总会有一个最厉害的,自觉地站起来,去扶那些永远扶不起来的兄弟姐妹。”
  “她们女代父职,承担一切压力,家里的父母还永远都在拖后腿,”
  她说,“这种人,其实是活的最累的。”
  “所有人都对他有很多的要求,然后他们理所当然地享受他挣来的一切,却从来没有人关心他自己过得怎么样,累不累。”
  “呵!”
  男人这次终于给予了她一点回应,他抽了一口烟,又低头睨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他的右手依然是那么的抖着,抖得那么的明显。
  心里一动,姜彤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也许她是疯了。她往前一步。
  看着他疯狂抖动的手。
  明亮的灯光下,他的手背上,也有一道清晰的红痕。
  “你在看什么?”
  男人眯眼看着她。他沉着脸,低头也看了一眼自己剧烈抖动的手,终于开始说话,声音沙哑。
  他甩了甩手。
  男人的手就那么抖动着,依然抖得那么厉害,连带烟头的红光,都拉出了一片残影。
  “我是说,tony你要坚信自己,不要怀疑自己。”
  “你要相信,你做的是对的。”姜彤看了几眼他的手,抬头看他,一脸诚恳,“tony我真的觉得你很正确,也很厉害。”
  “生在这样的家庭,你本来就应该去争家产的。”
  “胜利不是靠摇尾乞求得来。”
  “枪杆子里面才能出政权。”
  “任何的回避和退让,都是错的。”
  男人低头,眯眼看她,他甩了甩手,似笑非笑,没有说话。
  “别说你们家这么大的家产了,”
  只是他的手臂,似乎慢慢的平静下来,抖的没有那么厉害了。姜彤松了一口气,站在他旁边继续安慰他,“就算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家里只有一百万,两百万的,家里几个孩子也会为了家产争吵头破血流,打得不可开交。”
  “有些东西你不争不抢,自然也就没了。”
  “也别说城里那些有一百万两百万的了,如果是在农村的话,为了几块瓦片,几分地,一个水桶,两个瓢,也能够打的头破血流的。”她又说了一次,语气肯定,“你是对的。”
  男人看了她一眼。
  灯光下她的神色那么坚定。
  他哼了一声。
  烟头被风吹着,缓缓的燃烧,已经快到烟嘴了。男人举起了手里的烟,吸了最后一口,然后伸手,把烟头按灭在了身后的窗棱上。
  “姜彤你是不是一直很喜欢安慰人?”
  他垂眸,看着自己摁灭烟头的手指,开始说话,声音轻轻的。
  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嗯?”她嗯了一声。
  “你是很喜欢安慰人?”男人站在原地,眯眼低头,又看了看自己刚刚自己抖动的手。
  姜彤看了看他,没有说话。
  男人却在此时又摸出了一根烟,掏出了打火机,咔哒一声,点上了。
  他抬着下巴,垂眸看她,这次却没有把烟给她的意思。
  他又吐了一口烟。烟气又再一次撩过了她的头发和耳珠儿。
  “共情,是一种软弱的特质。”他声音清冷,“这样的人,不适合当高管。”
  “…………”姜彤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男人眯眼看着她,却不说话了。
  他抽了一口烟。
  “你喝酒吗?”一口烟气吐出,他偏又问。
  “嗯?”
  “喝酒吗?”男人垂眼睨她,又说了一次,“去帮我带杯酒来。烈一点的——伏特加。”
  他抬了抬下巴,“就在那排柜子上有。”
  姜彤看了他一眼,转身去了那排酒柜。
  她找到了伏特加,也找到了杯子t。犹豫了一下,她拿了两个杯子放好,打开了瓶子。
  酒液倒入酒杯,灯光在液体里旋转。
  她拿着两个杯子过去,递了一杯给他。
  男人说了谢谢,接过了酒杯,抬头喝了一口,然后猛烈地咳嗽了起来。
  “你别气了,哎。”
  他这样,看起来是真的可怜——在大圆的时候,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天天不是整这个就是搞那个。可是现在明明自己都受伤了,刚刚还坚持要威胁她,真是头养不熟的狼。姜彤站在旁边,又说了一次,“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你的父母也是。”
  “咱们都三十多岁了,”她说,“这个年纪,也早不该再向父母祈求什么精神支持才是,”
  “你听说吗?人一出生,其实是有两条脐带,一条是和实体和母体相连,一条是精神上和父母相连。”
  “斩断思想上的第二根脐带,”女人说,“摆脱生父崇拜,才是一个人独立人格的开始。”
  男人咳了一会儿,侧头,看见了女人抬头仰望的杏眼。
  温温柔柔。
  很弱。
  在这样的夜晚,和他独处。又这么弱。真的是弱得——让人想捏死她。
  不过神使鬼差的,他没有捏。
  那心底涌动的一点恶意一闪而逝,却又被其他的欲望取代了。
  于是他舔了舔牙齿。
  “其实我已经在美国,已经挣了很多钱了。”
  这样的夜晚,他却突然想和她说什么。死人不会说话——于是他放下酒杯,又抽了一口烟,刚刚这只被她握过的左手握了握,他的声音轻轻的。
  “但是这个世界上,谁又会嫌钱多呢?”
  和这样的弱者聊天,也许也很安全。
  最多待会再捏死她好了。
  “是啊。”姜彤点头,表示赞同。
  “何况我爷爷有那么巨大的财富。就我们家,仅有的十几个有继承权的人来说,”他低头看她,又冷笑,“我是其中最厉害的。那这些钱,自然就该我所有。”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手其殃。”
  他扭头看她,眯着眼,“这个社会就是优胜劣汰,赢家通吃,输家什么都没有。这也是我生来就有的权利,我自然没有必要为此感到羞耻。”
  “是的,”姜彤看着他,一脸诚恳,“这些钱,本来就应该是你的。”
  “呵呵。”
  也许是觉得她的附和有一点有趣,于是男人又抽了一口烟,转身看她。他上下打量了她。女人站在原地也在看着他——杏眼妩媚,眼神却又清澈。
  不该是一个三十多岁未婚生子和两个男人牵扯不清的女人该有的眼神。
  “科圈妲己”。
  谁给她取的?
  “你知道吗?姜彤,”
  打量了她几眼,他突然又笑了,开口说话,喉结滚动,“其实,在我还没有到大圆,以及刚开始到大圆的时候,我第一个想干掉的,就是你。”
  “啊为什么?”
  他的话让姜彤心里一惊。可是却又松了一口气。他现在已经说破了这个,估计是早已经没有了这个想法。可是她还是没忍住为自己辩解了一番,“我在公司也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你为什么会想要裁我呢?”
  “不为什么。”
  “因为你弱,看起来最好下手。”
  “而裁掉你,也和你无关。”
  “因为这是你的原罪。”男人说,“就像是大房,三房和四房,他们和爷爷也有血缘,那为什么我就是想要把他们都干掉,独自吃下所有的家产呢?”
  男人又抽了一口烟,垂眸看她,英俊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因为,这也是他们出生就自带的原罪。”
  “当他们出现在了这里,挡了我的路,他们就是有罪。”
  姜彤抬眼看他。
  “你也一样。”男人垂眸看她,“你存在在大圆那个位置上,就是挡了我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