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但他依旧固执地想着,爷总得吃点什么。
  突然,一阵细弱,压抑的呜咽声传入阿福耳中,
  他愣了一下,同时,一直大步向前的章尧,脚步也骤然顿住。
  阿福顺着章尧的目光望去。
  角落里,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抽泣,小脸脏兮兮的,沾满了黑灰,
  旁边一个稍大点的男孩笨拙地用手给她擦眼泪,嘴里不住地哄着,“不哭......不哭......”
  “冷……”小女孩抽噎着,声音断断续续,
  她的棉袄不知何时被尖锐的木刺划开了一道大口子,露出里面的棉絮。
  她刚说冷,男孩立刻抓过她通红的小手,拢在自己同样冰凉的手心里,凑到嘴边,呵着气。
  “我要去找我爹……他去哪了呀?”小女孩的哭声渐渐大了起来,她不知道前几日夜里还在家里陪着她的爹爹去了哪里,她只知道一觉睡醒,爹爹就出门了,然后就不见了。
  小女孩挣扎着用手撑地想站起来,旁边的男孩也跟着她站了起来,然后弯下腰,把她背起来,一步一个脚印,在雪地里走着,
  小女孩趴在他背上,用一块小帕子,擦着他额角渗出的汗。
  “秦恭!是秦恭来了!”城内的死寂还未持续片刻,一声变了调的嘶喊骤然从城门方向传来,
  负责瞭望的士兵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脸上是彻底的惊惶。
  城,破了。
  阿福脸色大变。
  章尧收回目光,抬起手,覆上脸上那副面具,指尖在冰冷的边缘停留了一瞬,
  然后,他用力将其摘下。
  寒风瞬间扑打在他毫无遮挡的脸上,他微微侧过,手指探向自己脖颈深处,
  那里贴身悬挂着一个小小的紫檀木盒,里面,安放着江氏的骨灰。
  大雪纷扬,落满他染霜的发,落在他脏污的甲胄上,
  天地间,唯余一片肃杀的白。
  前方传来马蹄踏冰的声响。
  第74章
  秦府,
  雪下得极大,鹅毛似的,从昨儿夜里就没停过,到了后半夜更是发了狠,直下到天边蒙蒙透出点青白,仍不见歇。
  庭院里,屋檐上,枝杈间,层层叠叠积了厚厚一层白,压得枯枝微微弯了腰。
  秦府大门开了,小厮仆从们早已顶着严寒肃立在门前,翘首以盼。
  大爷秦恭打了胜仗,今日回府,只是回府前,少不得要先进宫面圣。算算时辰,也该回来了。
  可众人脸上,担忧远多过喜色,大爷归途遇了埋伏,不知伤着没有?
  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宫里的太医早早就被请到了府上候着,只等大爷一到,便要细细诊看。
  院子里,雪依旧纷纷扬扬,悄无声息地覆盖了冬日里伶仃开放的几株寒梅,寒气刺骨,
  人一出门,风夹着雪往脖颈里钻,冻得人直缩脖子。院中那几口大水缸,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壳子。
  周婆子天不亮就起来了,指挥着丫鬟婆子们将庭院扫得干干净净,连大爷的书房也里外擦拭一新,
  虽说大爷和大奶奶如今不常住府里,但国公夫人念着,吩咐下人日日打扫,务必整洁清爽,
  只等小两口随时回来,都能住得舒坦。
  周婆子是跟着温棠一道儿回府的,三个哥儿姐儿也都带了来,
  此刻,三个小祖宗正在国公夫人跟前,珩哥儿学会爬行了,最不喜人抱,就爱自个儿悄没声儿地探索,
  人一多,他便安安静静地窝着,人一走,那小小的身影便灵活地在暖毯上四处爬动。
  起初婆子们还以为他独自时老实睡觉,还是淮哥儿眼尖,发现了秘密,
  这下可好,淮哥儿多了个新乐子,总爱举着他那宝贝布老虎去逗弄弟弟。
  可没几回,淮哥儿就郁闷地发现,这弟弟压根不上道!
  他拎着布老虎在前头跑得哼哧哼哧,回头一瞧,
  珩哥儿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地,乌溜溜的大眼睛望着他,小脸上竟似带着点儿若有若无的笑。
  淮哥儿累得直喘粗气:......
  这游戏一点意思也没有!
  淮哥儿单方面决定,跟这个弟弟绝交了!
  “大爷回府了!”外头通报的小厮快步进来禀报国公夫人和大奶奶,
  可是那小厮脸上并无多少喜色,声音也透着迟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温棠愣了愣。
  小厮这才慢吞吞地补了一句,“大爷......受了伤......”看那神情,伤得恐怕不轻,
  后头的话还没出口,温棠与国公夫人已向外走去。
  小厮站在原地,挠了挠后脑勺,一脸困惑。大爷身上倒不见血口子,可那脑袋......唉,他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
  国公夫人与温棠赶至府门,正瞧见几位宫中太医簇拥着秦恭踏雪而来,
  太医们围着他嘘寒问暖,神情关切得紧,这阵仗让国公夫人眼皮重重一跳,能让太医们如此紧张相随的,不是重伤便是重病!
  她连忙迎上去,迭声询问儿子何处不适。
  温棠本也要上前,目光却撞上了秦恭的脸,他面色如常,甚至堪称红润,唇色也未见苍白,步履稳健,瞧着并无大碍,
  温棠心下稍安,可秦恭的眼神掠过她时,却极其陌生地滑开了,仿佛看的是个不相干的人。
  三个孩子也跟了过来,珩哥儿已能含糊地喊人,对着秦恭口齿不清地唤了声“爹”,
  淮哥儿中气十足,脆生生喊完“爹爹”,便欢快地扑过去抱住了父亲的腿,
  夏姐儿也依偎过去抱住另一条腿,然而秦恭的反应却异常冷淡,只略略扫了他们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回到正院暖阁,秦恭更是兴致缺缺,沉默地坐在那里。
  温棠压下心头疑虑,先将三个孩子支开,让婆子带他们去吃点心,又把机灵的元宝抱来给孩子们玩,
  元宝在雪地里撒着欢儿,摇头摆尾地钻来钻去,引得三个孩子也忘了刚才爹爹的冷淡,咯咯笑着追着它在雪地里跑,雪越下越大,落在他们乌黑的发顶,元宝浅黄的绒毛上,
  丫鬟们堆好的雪狮子,雪老虎憨态可掬,三个孩子,一条小狗绕着雪人玩起了捉迷藏。
  外头天寒地冻,站一会儿鼻尖手指就冻得通红。
  温棠安顿好孩子们,转身回到暖阁,走到一言不发的秦恭身边,
  他进来后便沉默着,连眼风都不曾扫她一下。
  温棠心中那点怪异感越发强烈。
  帘子忽地被挑开,周婆子脚步匆匆地进来,凑到温棠耳边,压低了声音急急道,“大爷路上遇袭,后脑勺磕了一下。”她觑着秦恭那边,忧心忡忡,
  深怕大爷把脑袋摔坏了,偏方才太医们又讳莫如深。
  温棠听得一怔,定了定神,走到秦恭跟前,柔声唤道,“夫君?”
  她踮起脚尖,想看看他脑后是否真有伤处,奈何他身量太高,她即便尽力踮脚也看不真切,
  她下意识伸手想去扶他的肩,好借力细看,指尖还未触及他衣袖,
  秦恭却倏地侧身避开了,那周身拒人千里的冷意,比从前更甚。
  温棠如今自是不怕他这冷脸,索性上前一步,双手直接抓住了他两边的衣袖,踮着脚固执地要去看,
  秦恭却摆出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疏离姿态,大手一伸,不容置疑地将她那两只小手从他衣裳上拂开。
  温棠抓了个空:......
  她怔在原地。
  秦恭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旁圈椅坐下,自顾自提起茶壶倒了杯热茶,慢条斯理地啜饮起来。
  温棠锲而不舍地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这个角度,终于能看清他脑后,
  外表瞧着似无大碍,可那浓密的发间......赫然秃了一小块!
  秦恭的后脑勺,秃了一块!
  方才他正面相对,她未曾留意,此刻看得分明,确实秃了一小块,在墨发中格外刺眼。
  秦恭似乎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那处,带着明显的不悦,微微偏过头,就是不让她看。
  “夫君不必遮挡,”温棠瞧着他紧绷的侧脸,心念急转,刻意放柔了声音安抚道,“瞧着......也不甚难看。”这自然是违心之论,谁家后脑勺秃了一块能好看?但眼下他这“不认识人”的模样,才更让她揪心。
  看他依旧一副油盐不进,全然陌生的模样,温棠心底那点疑虑渐渐被真切的担忧取代,
  她试探着,慢慢将身子挪近些,然后把脸探到他面前,仔细端详他的眼睛。
  真不认得了?
  她心里愈发焦急,不由得又将头凑近了些,浑然未觉自己整个人几乎倾向了他怀里,
  只要秦恭此刻伸手,便能轻易将她揽入怀中,抱坐在腿上。
  温棠对此毫无所觉。
  就在这时,她撞进了一双含笑的眼眸里,那笑意深深,弯弯的,哪里还有半分方才的冷漠疏离。
  温棠瞬间了然,秦恭哪里是摔傻了,分明是变着法子寻她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