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她嫁人了,真的嫁人了,不是嫁给曾经朝夕相处的章尧,而是嫁给了这个高大,冷峻,充满凛然压迫感的,堪称陌生的,不苟言笑的男人。
  那天晚上,她根本分不清他有没有说话,说了什么,也分不清自己又应了什么?
  温棠还在想着新婚的事情,面前的秦恭已经不怎么高兴地扭过了头。
  在这方面,他是个很小心眼的男人。
  摇篮里的珩哥儿还在旁边“啊啊”两声,朝秦恭伸出小手求抱抱。
  秦恭现在没工夫理他,而且他现在隐隐觉得小儿子不是很待见他,珩哥儿趁着娘亲去边上给他拿自己喜欢的玩偶,对前边的秦恭吐了吐舌头。
  温棠拿着玩偶回身,腰间蓦地一紧,已被男人结实的手臂圈住,他高大的身躯密密实实地笼罩下来,温棠只觉得他今夜掌心格外滚烫,那热度透过薄薄的衣衫,直抵心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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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沉沉笼罩。
  府邸门前石阶上,只悬着几盏孤零零的灯笼,在夜风中明明灭灭。
  书房门被轻轻推开,
  书案后的人影隐在昏暗中,轮廓深邃。
  章尧修长的手指按在案上一封展开的书信上,狭长的眸子迅速扫过字句,旋即面无表情地将信纸凑近烛火,火舌舔舐纸页,顷刻化为灰烬,只余几片焦黑的残屑飘落。
  跳跃的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看不清神情。
  他双手撑在书案边缘,
  片刻后,才抬手,用指节用力揉了揉紧绷的眉心。
  方才信上的内容言简意赅,出自那位正被朝廷海捕的前朝皇子之手,章尧处理此信的动作熟稔异常,显非首次收到此类密函。
  “大人,公主那边遣了人来问,大人您何时回房安歇?公主还在那儿候着。”
  门外,小厮恭敬地站在门前,向里面问,大人勤于公务,不是耽于床帏之人,可能今晚也忙着,但允乐念着,小厮只能来请。
  小厮老实地站在门外,自然是看不见室内的情形,
  站在旁边的阿福却将章尧眉间掠过的那一丝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厌烦,瞧得一清二楚。
  章尧向后靠进椅背,抬手扯开领口最上方那颗扣得严丝合缝的盘扣。
  玉扣“嗒”一声轻响,掉落在地上,滚了几滚,落在了阴影里面。
  “大人?”
  外面的人没得到回答,又恭敬地问了一声,边上站着的阿福终于动了,上前去推开门。
  第62章
  婆母昨日嘱咐了一些事情,温棠坐在马车上的时候,回想了几遍,秦恭跟二皇子不和,在朝堂上已非秘闻。当初秦恭重伤,分明是二皇子蓄意纵敌所致,如今却有人巧舌如簧,将那番险恶用心粉饰成“初临战阵,经验不足”的失误。
  生死关头,故意拖延,事后更是迟了数日才将战报递回京城,这般行径,但凡明眼人,谁瞧不出其中歹意,允乐公主既选择相信她的二皇兄,其立场,偏向,不言而喻。
  这次让她过去,不过是要借她之口,温棠知道允乐十有八九是说她的那位皇兄的事情,走个过场罢了,去听一番粉饰太平的“劝诫”,秦恭何错之有?
  车驾停在公主府邸门前,温棠扶着丫鬟的手下了车,望着那朱漆大门,脚步微顿。
  府门前头,早有仆从在那儿站着等候,看见秦家大奶奶过来了,走上去,
  “秦夫人,这边,请进。”两个婆伸出手,然后走在前面*带路。
  温棠并没有立刻抬步,她不是很想来这里,一则是对允乐公主即将出口的“劝诫”已有预料,二来......则是因着章尧,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他的心思比从前要更深,深了许多,脸上虽然带着笑容,眼底却似隔着一层雾,如今京中盛传驸马与公主琴瑟和鸣,驸马每日晨起为公主画眉,这般“闺阁雅事”传为佳话,街头巷尾的说书人讲得口沫横飞,茶楼酒肆的听客们听得抚掌叫好,更有妇人以此艳羡,劝自家夫君。
  一个温文尔雅,肯为妻子俯身画眉的好男子,俨然成了京城待嫁女儿们心中的春闺梦里人。
  温棠当然也听说了这些事情,章尧对着自己喜欢的人是肯做小做低的,全无寻常男子的倨傲,反而很乐意低头弯腰,允乐公主这个人,温棠并没有见过多少次面,更是谈不上熟悉对方的性情,章尧同对方算是父母双方做的媒,这桩御赐姻缘甫一成婚便如此恩爱,本是一件好事佳话,可温棠心里总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是她曾与章尧相处日久,太过熟悉他旧日神情?如今再见,便觉处处透着违和,但人总会变,也许这便是他如今的模样。
  “秦夫人,殿下已在厅内,您请进。”引路的婆子行至一处雕花门前,轻叩两声,得了里头应允,方小心翼翼推开半扇门,侧身请她入内。
  允乐还在里面琢磨着该开口先说些什么,昨夜夫君也已经同她说过了,昨晚上想的好好的,现在要说了,反倒是有点犹豫,毕竟秦恭也是她的兄长,
  可是……人心也是会有偏颇的……
  门被从外面敲了敲,
  靠在软榻上的允乐闻声抬眼,一道水蓝色的窈窕身影跨过门槛,来人肤光胜雪,身段丰腴,眉眼间是种秾丽少妇独有的韵致,款款行来,自有一段风流。
  再一次近距离地看见秦恭的夫人,允乐的目光如上次一般,在她身上多停留了一瞬。
  允乐是在皇宫里面长大的,美丽的女人实在见得太多了,饶是这样,允乐也多看了温棠几眼,不怪她今天选择让她过来,贵妃在她跟前说过,没有不爱美人的男人,尤其受不住美人在枕边软语温存,今天让她过来,也的确是打着让她回去吹一下枕边风的主意。
  左右她也没有恶意,两位都是她的兄长,她心思单纯,只希望两位兄长能友好地相处,不要做一些平白伤害对方感情的事情,贵妃也是这么教她的。
  允乐的目光落在温棠身上,温棠察觉了允乐略带审视,又有些犹豫的目光,她面上不动声色,依礼福身,“臣妇见过公主殿下。”
  允乐赐座,二人分坐桌案两侧,丫鬟奉上香茗。
  允乐自幼养在贵妃膝下,二皇子便是她亲皇兄,岂有不亲近维护之理?
  说起秦恭从前倒是也常往宫里送东西,贵妃每每笑着递给她,总说是“你大哥送来的”,起初,允乐对这兄长的记忆模糊得很,只依稀记得年节时,秦恭会跟秦国公夫人入宫,秦恭总是高大冷肃,沉默寡言,带来的礼物却堆成小山,他话少,秦国公夫人却截然相反,每每拉着她的手,絮絮叨叨,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手上力道也失了分寸,攥得她生疼。
  起初,允乐还为那素未谋面的生母感到难过,可渐渐地,秦国公夫人言辞间对贵妃的怨怼便藏不住了,末了总不忘低头悄声问她,“贵妃娘娘私下可有苛待于你?”
  秦国公夫人的目光每每到这个时候,总会显得尖锐,允乐觉得不舒服。
  而且回回如此。秦国公夫人入宫,总拉着她反复咀嚼那些陈年旧事,字里行间对贵妃的不满日益明显,允乐听得实在心中别扭,后来一次他们入宫,她正好身子不爽利,索性称病未去,贵妃亲自守在榻边照料她。再后来,秦恭跟秦夫人入宫,允乐便带着点心虚,次次“抱恙”,只往秦府递封书信,时日久了,书信也渐渐断了。
  “殿下的话,臣妇都记下了。”温棠放下茶盏,声音温婉,目光却清澈平静,“夫君在朝堂行事,确是一板一眼,眼里揉不得沙子,见不得不平不公之事,因此有时难免顾全不周,或许无意间便开罪了人。”她微微一顿,抬眼迎上允乐的目光,“殿下放心,您今日所言,臣妇回去定会向夫君转达。”
  话是这般说,温棠心中却冷然。二皇子在朝堂上对秦恭处处针锋相对,挑衅在先,到了允乐公主面前,却又扮出一副无辜委屈的模样,字字句句都在离间,二皇子是存心要给秦恭添堵,给秦夫人添堵,没安好心就是了。
  温棠素来性情温和,少对人生出厌恶,这位二皇子,却算是个例外。
  “呃......”对面的允乐公主忽然蹙起秀眉,放下茶盏,一手捂住胸口,低头干呕了几声。
  “殿下!”侍立一旁的丫鬟大惊,忙上前替她拍抚后背。
  这已是今日第三回了,晨起更衣时,允乐公主便呕了一回,早膳没吃几口,又犯恶心,现下与秦夫人没说几句,竟又发作起来。
  允乐金枝玉叶,先前只道是夜里没睡好,有些头晕,可这接二连三,实在不能轻忽。
  温棠见状,知趣地便要起身告辞,岂料她刚离座,对面的允乐竟也跟着站起,身子晃了两晃,眼前一黑,软软地向一旁倒去。
  “殿下......”丫鬟魂飞魄散,慌忙扑过去将人扶住。
  温棠走不成了。
  温棠的脚步生生顿住。公主在她面前晕倒,于情于理,她都不能即刻抽身离去。
  “莫不是有喜了?”本来一直站在旁边的周婆子慢慢地往前几步,然后凑到温棠身侧,说了这么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