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爷可真是贴心。”温棠忽然开口,尾音微微上扬。
  秦恭从书卷上抬起眼,
  温棠将白日里苏意所说的那些体贴往事,如何分糕点,如何讨小姑娘欢心,如何被长辈打趣物色媳妇儿,原原本本道来。
  秦恭手中书卷微顿,没反应过来。
  “爷可有红颜知己?”她又问。
  秦恭默默将书卷搁下。
  温棠起身,走到榻边挨着他坐下,“您可别哄我,说实话就是了。”
  秦恭看着不是重欲的人,但温棠可太清楚他了,白日里穿上衣裳倒有正人君子的模样,可到了夜里,帐幔落下时......他几时做过人?
  秦恭不说话,就像是心虚一样。
  “不曾。”他说。
  “那见着容貌姣好的女子,爷便不曾有半分心动?”她问。
  秦恭掀眸看她,那眼神看得温棠心头一跳,疑他心虚不敢答。
  “那爷当初见着我时呢?”
  温棠突然有点好奇,那时候,每次相看,都是她主动说话,秦恭对她并不热络,有时她壮着胆子夸赞他几句,他态度甚至算得上冷淡,似是不喜她的谄媚,她总以为是婆母押着他过来的,心中尴尬,有时两人就那么坐着,眼睛对着眼睛,半晌无人言语,平白让旁观的婆子丫鬟以为摆了两个木头人儿在那儿。
  烛火噼啪一声轻响,
  秦恭抬眸,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语出惊人的话,
  “想脱了衣裳睡觉。”
  第58章
  夏日的雨,淅淅沥沥。
  大街上,一座三层的歇山顶酒楼格外得醒目。
  朱漆的栏杆,青灰的瓦当。
  临街三楼的轩窗支开了一扇。
  楼下偶然抬头的行人,便能瞥见那敞开的窗内,一张芙蓉面,她时而微微抬首,目光投向对面端坐的男子。
  那男子身形极为高大挺拔,即使坐着,也能看出肩宽背阔。
  他自踏入了这雅间,除初时抬眼应了对面姑娘一声“秦公子,”便再无言语。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他只是垂眸,大手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啜饮着。
  温棠小口地咬着精致的荷花酥。
  看他这般一盏接一盏地饮茶,莫非在官衙当值,连水都顾不上喝?
  侍立一旁的丫鬟婆子眼观鼻鼻观心。
  温棠瞧着他又一次将空盏放下,提起那甜白瓷的茶壶,向旁边一只干净的杯子里注入新茶。
  两人的手背在桌沿上方,极轻,极快地轻轻蹭了一下。
  温棠只觉指背擦过一片温热粗糙的皮肤,并未在意。
  对面的人却像是被烫着了,动作一顿。
  “秦公子,请用水。”温棠将倒好的茶盏推到他面前。
  秦恭却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背,随即才抬起眼,“男女授受不亲......”
  后面似乎还说了什么规矩礼数的话。
  谁稀罕碰他了?
  温棠腮帮子微微鼓起。
  对面的男人似乎说完了,又低下了头,伸出那修长,带着薄茧的手指。
  温棠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茶水。”他言简意赅。
  温棠依言端起那杯茶,双手奉上,嘴角弯起一个极其柔顺的笑容,然后当着他的面,慢慢地从袖中抽出自己的素绢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方才与他相触的手背。
  离开茶楼时,细雨未歇。
  早有婆子撑开油纸伞候在门外,
  温棠临上车前,她似想起什么,扶着车门框,“秦公子慢走。”
  车帘落下。
  阶上的秦恭好像又抿了抿唇,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蜷了蜷,手背那儿痒痒的。
  --
  春意已悄然爬上枝头。
  国公府的庭院里,几株玉兰,几丛迎春探头探脑。
  院角一株老梅尚余几缕幽香。
  池塘的水在开春后愈发清澈见底,几尾新放的名贵锦鲤悠然游弋。
  天刚蒙蒙亮,丫鬟婆子们便已洒扫庭院。
  周婆子乐呵呵地走在抄手游廊下,刚哄好了早起闹腾的小主子们,正要去小厨房瞧瞧新制的点心。迎面撞见刚从书房出来的傅九,周婆子打趣地问起昨天二奶奶过来说的大爷小的时候的事情。
  还真有那么回事。
  大爷自个儿不记得了,傅九倒是记得清楚。
  大爷那会儿正是调皮的时候,肉嫌腻,素嫌淡,山珍海味摆在眼前,眉头能拧成个疙瘩,国公夫人急得什么似的,满京城寻摸好厨子,变着花样往他跟前送,可大爷总能挑出毛病。
  精巧点心也入不了眼。夫人气急了,硬要他吃。偏巧有时女眷带小姐们来串门,大爷就把自己碟子里不爱的甜点,一股脑儿分给人家小姑娘。
  这样把甜点分出去,国公夫人不仅不会生气,还会夸他年纪小小的就知道疼人了。
  “那是大爷自个儿不乐意吃,人家小姑娘若是不接,他立马板起脸,那眼神冷的......生生吓哭过好几个,后来那些小姑娘再来府里,远远瞧见大爷就绕着走。”傅九嘴角抽了抽。
  他自己也是苦主,自个儿的饭菜吃完了,肚子吃的可饱了,大爷还要硬塞着让他吃。
  周婆子乐呵呵地笑了几声。
  --
  府邸,
  早春的晨风,从敞开的窗吹入室内。
  几个端着盆,捧着巾帕,青盐漱盂的丫鬟鱼贯而入。
  刚踏进内室,她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梳妆台前,随即互相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唇角都抿着含蓄而了然的微笑。
  大人又在为公主画眉。
  铜镜前,身形颀长的男子正微微倾身,专注地凝视着镜中人的眉眼。
  他一身靛蓝色,修长的手指间捏着一管精致的青雀头黛,动作轻柔而熟练。
  镜面清晰地映出他半边俊逸的侧脸,神情温柔。
  他画眉的动作很熟练,好像做过很多次。
  “夫君......”允乐看着那精心描绘的眉形,眼中带着新奇和满意,第一次将“夫君”二字唤出口,脸颊不由飞起两抹红霞,“怎生如此娴熟?”
  身侧的青年,笔尖未停,仿佛能洞悉她所有细微的心思,“自然是特意为殿下学的。”
  他稍稍侧脸,目光与镜中的允乐相接,含着笑意,“殿下可还喜欢?”
  允乐望着镜中那对愈发显得精致的眉,轻轻颔首。
  章尧轻笑一声,这才缓缓直起身,将眉笔搁回妆奁。
  早有伶俐的丫鬟递上温热的湿帕。
  章尧接过,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执笔的手指,连指缝都细细擦过,似乎仍觉眉黛的粉末沾染了指尖,他又示意丫鬟将盛着清水的盆端近些,将手浸入水中,仔细揉洗了一遍,再用洁净的干帕子将水珠一一拭尽。
  允乐从欣赏眉妆中回神,抬眸看向身侧的夫君。
  他温润有礼,谈吐文雅,唯一的特别,便是这近乎苛刻的洁癖。允乐倒不觉有何不妥,她本身也喜洁净。想起她那不修边幅的二皇兄,若下人未及收拾,案几上总是散乱着书卷笔墨,墨渍常常污了上好的宣纸,心情不佳时便随手揉成一团丢开,允乐便更觉章尧这般雅致整洁的可贵。
  无论是书房伏案,还是席间用膳,他皆是有条不紊,斯文有礼。即便是......夫妻敦伦之时,他也极有分寸,克制守礼,全不似贵妃私下提点她时说的那般,男子到了床笫间便易失了轻重,需她不能顺着他。他总会顾及她的感受,从未让她觉得不适。只是每每醒来,允乐总觉有些晕乎乎的恍惚。
  瞥见他微微敞开的寝衣领口,那羞意便会让她的神智瞬间清明些许,低下头,然后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殿下,大人,早膳已备在正厅了。”为首的丫鬟轻声禀告。
  丫鬟上前来扶允乐,大人体贴地走在身侧。
  --
  “皇妹来了?可终于舍得来看我这兄长了。”
  二皇子从府邸中走出来,然后笑着上前调侃。
  允乐瞪了他一眼,二皇子这才哈哈一笑,收了玩笑话。
  然而,几番闲谈下来,允乐察觉,今日的二皇兄跟她说笑时,脸上的笑容总有一丝勉强,允乐不由得觉得担心。
  她知道近来父皇因几件差事办得不甚如意,对二皇兄多有斥责。
  允乐问了几遍,二皇子才苦着脸把他跟秦恭的事情说了出来,他脸上都是愁苦,“都是几年前那桩阴差阳错的旧事,让他对我生了嫌隙。如今在朝堂上,但凡我有所建言,他必针锋相对,处处掣肘,皇兄我已是避无可避了......”
  允乐皱眉,
  “我倒是有心思与他和解道歉,可是他却不愿……皇兄实在是没办法,愁啊……”
  二皇子长吁短叹起来。
  允乐看着最亲近的二皇兄这副愁苦的模样。二皇兄从前一向都是笑着的,每次出宫回来,总会给她带各种新奇的点心和玩意儿,突然看见二皇兄这样的表情,允乐心里不是滋味,满脑子的心思都在二皇兄与另一个不怎么见面的兄长不和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