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温棠那孩子,嫁了这么个煞神,外人看着是泼天的富贵,可这日子......怕是如履薄冰,
  这要是说了真话,这位秦府大爷会不会回去休妻都要另说。
  她想起温棠娘俩从前受的苦,心一横,鼓足了勇气加了一句,“秦大爷,*那会儿都是长辈做主,小辈们懵懂,哪能自己拿主意啊?”
  “你来说。”前面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的秦府大爷,忽然抬手,对着站在马大娘身后的马聪指了指。
  被点名的马聪浑身一激灵,他哪还有他娘半分强装的镇定,哆哆嗦嗦,磨蹭了半晌才挪到前头,舌头像是打了结。
  马大娘暗地里横了他一眼。
  “在我小,小时候......秦,秦大奶奶常来我家,帮着扫洒......有时还送些自己在家做的糕点吃食......”他结结巴巴,翻来覆去就是昨日在酒楼里吹嘘的那套,“章,章尧大哥......那时在城里读书,回来常给我带点心......教,教我认字......”说到最后,他总算抓住一丝清明,急急补充,“他,他们的婚事真是长辈提的,秦大奶奶对章大哥半分心思都没有,碍于长辈情面罢了。”
  “那你口中的章家哥哥对秦大奶奶呢?”
  冷不丁被抓住了话语里面的空子,马聪本来就紧张,被追问后就更是紧张得语无伦次,“有......不,没有!没,没有!”
  马大娘实在是听着急了,这话说的越模棱两可,越是让别人听着觉得古怪,她赶紧上前说,“乡下地方,大奶奶那样出挑的姑娘,谁家小子不多看两眼?章大人那时或许......或许也有些少年心思,可后来他进京赶考,两家天南地北,那口头上的约定,早就做不得数了。”
  马大娘斩钉截铁,总算是把这个话题给完结了。
  走出肃穆压抑的府衙大门,一股带着料峭春寒的风猛地灌来,马大娘后背的冷汗被风一激,凉飕飕的,却也让她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了许多。
  来时路上还抱着的那点微末念想,儿子能在京城名师指点下,同窗砥砺中,考个功名,光宗耀祖,此刻被这冷风一吹,
  再看身边儿子那副畏畏缩缩,烂泥扶不上墙的怂样,像被戳破的皂角泡,“噗”地一声,彻底凉透了心。
  马聪也彻底蔫了,京城这富贵地,哪里是他这种人能混的?他扯了扯马大娘的袖子,声音带着哭腔,“娘,咱们收拾收拾,回乡下吧,回去继续做点小买卖。”
  马大娘正沉浸在巨大的失望中,闻言猛地扭头,眼神像刀子一样剐着他,“回去?做买卖?你倒是说得轻巧,你忘了当初在乡下,贩布,倒腾山货,哪一样你不是赔得底儿掉?哪一样做成了?要回,就老老实实回去种你那几亩薄田。”
  马聪低着头不说话了,但不能放下春秋大梦。
  他仅仅犹豫了一会儿,就压低声音说“娘,秦大奶奶那么念旧情,要不您,您再去求求?这点儿钱,对秦府的大奶奶来说算什么?.指头缝里漏点就......”
  “你!”马大娘震惊了,眼前一阵发黑,自己儿子如今怎么是这么个德行?
  她扬起手,只想立刻一巴掌打下去,可是手都举到半空了,还是硬生生停住了,
  马大娘指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也不指望他了,“你这孩子,我白供你读这么多年书了,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廉耻喂了狗吗?秦大奶奶帮我们进京,给银子,安排住处,打点吃用,是让你安心读书的,让你奔个前程。你整日做什么了?你好好读书了吗?成天就知道跟人出去喝酒,喝酒不要银钱吗?”
  “钱呢?”
  “你自己打肿脸充胖子,全花了不成?”
  马聪哪能承认,只能不说话。
  马大娘算是看出来了,自己这个儿子根本不是能干事的料子,读书做买卖没一样是他能做的,再待下去怕是连人都做不成了。
  如今最好的法子就是收拾东西,跟着她回老家。
  “现在回去收拾东西,跟我回乡下。真想弄钱......”她喘了口气,拿话刺他,“你就再去村里后山转转,看看能不能像你从前那样,再从地底下挖出个值钱的玉佩来。”
  马聪每次听到这话,就恼羞成怒,“你这话说的,哪总有那么好的事?要真有,人人都去了。”
  马大娘盯着儿子莫名心虚的神情。
  马聪想起那个玉佩就后悔,那个时候不认识好东西,不识货,镇上的掌柜瞎说几句胡话,他还真就傻愣愣地信了。
  现在倒好,
  进了京城之后,见的人物多了,眼界也开阔了,看到那些富人身上戴着的东西,才知道那玩意的质地不同寻常。怕是够寻常人家几辈子嚼用,自己简直是捧着金饭碗要饭,蠢到家了。
  也都怪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带伤地躺在山洞里,看起来像个亡命徒,谁会想到这样的人身上竟带着这样的好东西?又怎么会舍得把这样的宝贝留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乡下丫头?
  后来总有生面孔在村里转悠打听,就是冲着那男人去的,他当时年纪小,他连那男人的脸都没看清过,只好奇温棠为何总偷偷往后山跑,还总挎着篮子,一待就是许久,他以为她是挖到什么值钱的草药,她又藏着掖着不告诉他娘,便想跟着去捡漏,结果漏是捡着了,却是有眼无珠,暴殄天物。
  那男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这事,必须烂在肚子里。马聪闭上了嘴,再不敢看母亲探究的眼神。
  “回大爷,那母子俩没敢乱嚼舌根,只说商量着要回乡下。”傅九立在秦恭案前,将门口听到的对话一字不落回禀,连那玉佩之事也未遗漏。
  大爷指节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
  --
  三月的京城,白日里稍暖,到了傍晚,寒气便又丝丝缕缕地沁了上来,秦府内院,回廊下的八角宫灯早已次第点亮,晕开一团团暖黄的光晕。
  圆桌上,已摆好了晚膳,几碟时令小菜,一道清炖的鸽子汤,汤色澄澈,旁边配着一碟精致的肉菜,几样面点做得小巧玲珑,另有一盅温着的杏仁酪。
  丫鬟刚摆好碗箸,门外便传来通传,“大爷回来了。”
  门帘一挑,秦恭高大的身影带着室外清冷的气息,早有伶俐的大丫鬟捧着铜盆热水上前伺候,
  他净了手,用青盐漱了口,又由人伺候着脱下沾了寒意的外袍,换上一身舒适的靛青色家常锦缎直裰,通身那股慑人的官威才略略敛去几分,显出一丝居家的慵懒。
  他今日回来得算早,温棠刚从苏意那儿回来不久,若非知道他回府用膳,苏意热情相邀,她怕是真要留在那边院子里用了。
  温棠走进内室时,秦恭正背对着她,一手稳稳托着一个胖乎乎的奶娃娃的小屁股。
  两个粉雕玉琢的小家伙,穿着同款的杏子黄小袄,正伸着肉乎乎的小手,好奇地去摸爹爹线条冷硬的下巴,摸一下,被那微刺的胡茬扎得缩回小手,咯咯笑两声,又不死心地再探过去。
  听到脚步声,秦恭转过身,顺手将两个扭来扭去的小家伙放到铺着厚厚绒毯的榻上,“用膳吧。”
  一顿饭吃得安静,只有银箸偶尔碰到细瓷碗碟的轻响,和两个小家伙坐在特制的高脚椅上,拿着小勺笨拙地往嘴里塞米粥,偶尔发出咿咿呀呀声的动静。
  温棠不时侧目,见儿子把米粒糊了满脸,女儿的小胖手要去抓油腻的肉菜,便伸手过去,在那两只不安分的小手上各轻轻拍了一下,眼神带着温柔的嗔意。
  两个小家伙瘪瘪嘴,倒也老实了,待吃饱喝足,被婆子抱下椅子,便像两只撒欢的小狗,立刻追着在地上打滚的元宝满屋子跑,
  元宝“汪汪”叫着逗小主人,小主人咯咯笑着追赶。
  它逃他们追,它插翅难飞。
  反正就是绕着屋子转圈圈。
  温棠含笑看了一会儿,确定他们不会磕着碰着,才收回目光,继续小口用着碗里的汤羹,
  她动作斯文,皓腕微抬,腕间一抹鲜艳的红绳随着动作若隐若现,衬得那截雪白的肌肤愈发莹润。
  秦恭饭量不小,但进食速度向来快,温棠还在细嚼慢咽时,他已搁下了银箸,丫鬟适时递上温热的湿帕子,又奉上漱口的清茶,他漱了口,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角。
  内室里,沐浴的热水早已备好,巨大的汉白玉浴池内,温热的泉水汩汩注入,水汽蒸腾,弥漫着清冽的香气,池边光滑的白玉矮几上,摆放着上等的澡豆,香胰子和柔软的布巾。
  秦恭挥退了欲上前伺候的丫鬟小厮,他素来不喜沐浴时旁人在侧,惯常是自己来。
  褪下衣衫,露出精壮的身躯,他踏入池中,让温热的水流漫过腰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他仰头靠在池壁光滑的玉石上,闭目养神,水珠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滑落。
  约莫半刻钟,他伸手去够矮几上的香胰子,指尖尚未触及,一只白皙柔荑却先他一步,拈起了那块散发着淡淡清香的胰子。
  秦恭眉心瞬间蹙起,周身气息瞬间转冷,他未曾吩咐任何人来伺候他沐浴。